伽蓝看他的样子，倒像是他看着兰若发呆，见和崔大人一起的那些人也走过来，故意提醒。
“阿弥佗佛。”
崔大人回过神，回头看到其他人，忙笑道。“看我！见到你们高兴成这样，居然失礼了！”
一众人等几乎把他们围了起来，里边几个身着华服的王子毫不避讳地投过来惊讶的目光，还有几个水袖纱衣的公主，也上上下下好奇地看他们。
“这两位僧人就是南诏国的孪生王子，自幼出家，如今已整整二十年了。”
说了这一句，崔大人还没发现自己已经用了南诏的习惯，把僧人放在了第一位，不过周围人只顾着好奇，谁也没注意。
他得意洋洋指着兰若，好像那是他的骄傲。
“这位就是有甘露袈裟的兰若，孪生王子中的兄长。”
用了六年，那件本就不起眼的袈裟已经败色了，周围人眼睛转来转去。这两个和尚都一样俊俏无比，可这个叫“兰若”的，跟另一个比未免有些逊色，看似年轻，居然是大的那一个。
不过孪生子本来就没多少分别。
崔大人又介绍。“这一位，我也六年没见了，发愿抄千卷经的伽蓝。”
赞叹声一片，那袈裟衬得伽蓝华贵高雅，加上本身就已经形容完美，更是让人惊叹！
“千卷经啊！抄了多少年才抄完？”这是公主们问出来的。
“小小年纪，居然发下这样的宏愿，当真让人敬佩！”这是朝臣们说的。
“看书都很痛苦！还自愿去抄经，还是一千卷那么多！很辛苦吧？”王子们也好奇。
大唐。是一个崇尚富贵的国家。
伽蓝只有笑，心底愧疚。那个愿，是兰若为了给自己留退路，用痛苦从父王那里换来的，连抄的千卷经，也大多是他替自己抄的。
想着去看兰若，兰若似乎又失神了，眼光穿过这些人，穿过法门寺的院墙房屋，投向不知什么地方。
被称赞的目光和言语包围，伽蓝笑得很勉强。
那边一片热络，崔大人抓住时机道。“我想兰若想得厉害，那诸位说话，我和兰若去走走。”
还用问，大唐的众人纷纷同意，反正兰若站那里就已经很容易让人忽略，有他没他都没关系，倒是他在，怕还要麻烦地同他说话，免得冷落。
伽蓝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王子公主们四面包围，眼睁睁看着兰若从眼前走开。
跟着谁走都没关系，兰若还是那个样子，崔大人说了什么，就轻轻地笑，可那笑容不像以前，苍山上带冰雪味道的风没有了，清透的感觉没有了，留下的好像只有兰若的躯壳。
崔大人不平，这么好的孩子，就算穿着最最普通的衣服，也必定比其他任何人来得吸引，可到底是怎么了，变得那么没有神气？
“念空大师还好吧？”
“师父很好。”
“我一会进去，就能见到你父王兄长了，他们还常去寺里看你吗？”
“不来了。”
“哦！为什么？”
“很忙。”
问一句答一句，倒像审问，不像多时不见的朋友，他可是把兰若当作了忘年的友人啊！
“路上很累吧？大理到长安，千里迢迢。”
“还好。”
“那你怎么和我记得的不同了？很疲倦很心不在焉的样子？”
冷不防崔大人问出一句来，兰若停下脚步，手指终于卡在一处，没有拨动念珠了。
僻静的院落，皇家辉煌的仪仗和匆忙的人群都不见。
一片槐花落下，淡淡的紫倏忽不见。
兰若等了半天，问他。“崔大人，兰若可否问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若有一件东西，总是时时刻刻在身旁，不需努力，不需保护，总是在，忽然有一天不见了，会如何？”
崔大人立即集中精力猛想。南诏那边的问题可都没有那么简单好回答！尤其是这么一个懂得禅理的问出来，得想想！
“很难回答吗？”
好吧！先随便说，不对再想。
“会不习惯吧？会难受？”兰若没吱声，崔大人心慌慌的。“会暴躁？会昏过去……会到处去找？”
像有什么触动了兰若，抬眼看着他，不过没告诉他答对了，是问他。“到处去找？哪里去找？”
崔大人要满头大汗了，好禅机的问题！
想了又想，汗水掉下之前说。“无来处，无去处……啊！心象！不在四方，在心中！”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兰若，兰若拿着念珠按在襟口，慢慢说。“是啊！在心中。”
终于答对了！崔大人眉飞色舞！决定找时机去问一问韦皋韦大人！他能有自己这么聪明？哈哈！
他在一边情绪高涨，那边兰若的指甲都掐进了自己的皮肤里。
在心中。
果果……你只能在我心中吗？
又走了一段，崔大人恢复平静，才发现兰若仍旧那模样。
“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嗯？”
“我说，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崔大人看兰若身子不舒服？好像病着的样子。
兰若默默地走，崔大人几乎放弃了，他才说。“可否请崔大人帮兰若一事？”
“但说无妨！”
“兰若想请崔大人写一封信给我南诏的清平官郑回郑老大人，问问……”
“问什么？”
兰若犹豫再三，“问问糖果怎么样了？”想问的好多，可是问谁？
崔大人奇怪地看他，他很为难地说。“她……我，那个、我就想问问她现在好吗？”
崔大人有些明白了，看着兰若意味深长地笑。
“南诏的寺院一共多少了？”
兰若摇头，神情失落下去。
崔大人肯定了一件事，也不急着答应兰若，估计着时间差不多要去参见皇上了，才对兰若说。“信嘛！要带也可以，不过转来转去很麻烦，不如你过几天到长安，亲自去问她，如何？”
兰若猛地抬眼看着他！那神情，就像从梦魇里惊醒一样！
崔大人忍下叹息，拍着他的肩说。“郑老大人告老还乡，他的家乡就在长安，我想，糖果是他干女儿，一定也带过来了吧！”
他的话一说完，一丝一丝的神采好像天光自云层穿透一样，落回兰若眼里。
修眉紧皱，嘴角却想笑一般翘起……
那躯体里的魂魄归来了。
崔大人笑道。“好了，我要去面见皇上，若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法门寺二十四院，再大不过几亩地，几道墙。”
“南无阿弥陀佛。”
一般无二的合十低头，却已经和先前判若两人了！
这个才是兰若嘛！崔大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兰若仰头看着盛开满树的槐花，轻轻闭上眼。
果果，原来我真的等错了地方。
连就连。
我俩结交订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三国同庆！盛大的浴佛****连参与其中的三国都交口称赞，恭逢盛世，华典太平！
大唐有佛指舍利撑面子，唐德宗笑得颇为意气，殊不知，法门寺住持方丈在迎接他时下跪，就已经让南诏和天竺这两个佛国侧目！
佛诞节之后，迎请佛指舍利入宫供养，三国僧众异口同声。指定南诏的孪生王子求起舍利，唐德宗虽有不满，本来想让自己钟爱的一对儿女去的，可是住持方丈居然告诉他，凡俗人的手不能碰舍利，为求三十年风调雨顺，唐德宗只得同意。
载着舍利的车驾，只有兰若和伽蓝可以登上，回长安的一路上，他们端坐舍利左右，中间就是那无上圣物，可是谁的心思也没放在上面。
兰若把手里的念珠拨得一会快一会慢，一会全身凝住没有一丝动静，伽蓝都看着。
侧偏了脸，眼睛盯着兰若，可是车行百里，兰若都毫无所觉。
这一行队伍长达数十里，大唐天子的威仪华荣让其他两国服输，单是飘扬林立的旗帜，就从舍利车驾之前半里开始，一直到随同人等之后半里，看样子同数百辆车的幕帐一样，都是明亮的丝绸。
南诏和天竺可不会把丝绸用在王宫或者仪仗上，有一匹则送一匹，全都送进了寺院里。
供奉佛前，求百姓的安乐。
这还不是大唐展现的全部，跑在队伍两侧的御林军个个铠甲鲜明，大红披风，高骏的马匹上还悬挂金玲，一路上“玲玲玲玲……”，把迎送舍利的诵经声都压没了。
其他还有很多不能细数，德宗的奢华让所有见识的人叹为观止！
这份奢华无度，若是唐太宗或者唐玄宗时，理所应当！但此时的大唐早已深陷内部的藩镇割据，又苦于吐蕃的侵扰，内忧外患之下如此铺张，不免有些失道的意味。
可尝过出逃长安艰苦日子的唐德宗根本不在意这些，兀自得意洋洋。
一路上，崔大人都跟几位公主在一起，可疑地说着他知道的，兰若、伽蓝的事情。
长安的巍峨城门在望，看兰若伸指撩起前面的垂帘，伽蓝忍不住了。
“你在看什么？”
“啊！”兰若匆忙望向他，满脸慌张，“没、没什么！”
伽蓝看他的样子，皱了眉。
“别这样对我，兰若，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了……我们不是兄弟吗？不是孪生子吗？”
“是。”
兰若端正坐好，面对前方，手里念珠开始拨动，眼睛也合上了。
不想跟他说话。
伽蓝默然看他半天，前面的仪仗还没进城，有僧人小跑着，追在车两边，用手里的金钩把厚重的车帘挑起来挂好才退下，他们身前就只剩了一层薄纱，车内也可清楚看到长安城门的状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