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劝笑了,知道兰若心里那块最硬的石头已经碎开了,立即就要发作少年人的小脾气。
“不是谁的错,你没错,伽蓝也没错,只是懂不懂事的问题,大哥知道了,兰若是懂事的好孩子……”
看着大哥张开手臂,说出这样温柔的话,兰若再也憋不住,扑到那宽厚的怀抱里,让悲声无阻地倾泻。
阁劝拍着他的背,说实在的,听到弟弟的哭声,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念光师父形容的,这孩子坚持时的样子真的太可怕了,让人害怕转眼就会没了他,跟伽蓝一样,丢下家园没了踪影。
没了他们,连南诏也要不完整了……
他拍着兰若的背,低声哄着。“大哥知道,大哥知道……”
生活一直简单又单纯的兰若,就是大理城里随便一个比他小上几岁的少年,怕也比他来得成熟。
阁劝不哄还好,一哄惹到了,涓涓小溪流奔腾成了江河。
兰若扯着大哥垂着的发丝和衣服,不管嗓子有多痛,大声抱怨。
“伽蓝不在了,你也不在,父王从来不管我,谁都不管我……要是死在石阶上……”
“兰若!”阁劝喝止住他,“胡思乱想!天底下最疼你的,就是念空师父,不许说这种话!”
兰若抬头,看到他很严肃,把话噎了回去,想起师父,怕怕地缩了脖子,又埋了头。
阁劝失笑,紧紧抱住说。“父王不是不管,把你交给了念空师父,僧俗不同家,他不好像我这样任性地来看你,你知不知道父王的白发里,有多少是为你白的?”
想了想,又说。“嗯!为伽蓝白的要比你多,尤其是以后。”
兰若把……一点鼻涕擦到了大哥衣服上,拉开点距离,躲躲闪闪地看着那,窃窃笑起来。
阁劝看到他笑,已经高兴得不得了,哪注意到他干的坏事……
门外,念光一直听着他们兄弟说话,此时放下心来,一回身,一堆贼头贼脑的小和尚潜他身后……
见被他发现,用赶早课的速度跑掉。
念光摇头笑笑,看来不用担心兰若一下子没了同窗好友会寂寞了。
要是伽蓝在就好了,那孩子同兰若一样不晓世事,不解俗尘,流落在外要吃多少苦啊!
……
阁劝走后,把念空师父给他的,好像是兰若的那个奇怪东西留下了。
兰若躺在床上咬牙切齿加龇牙咧嘴。
寺里有懂得推拿活血的僧人,其实就是自愿出家的御医,正给他推拿快要废了的腿,兰若的眉毛不跳才怪!
努力转移注意,努力转移注意,努力转移注意……专心研究手里的铜质小筒子,一头有个透明小孔,像是拿很薄的玉片做的,把那凑到眼睛边上往里看,手一动,里边的花就换一换,转来转去没有重复的时候,真是个精巧奇妙的东西。
兰若转着那小筒子,转一转又看,不时地在吸气空隙笑两声,给他推拿针灸的僧人忧心忡忡。
身体损伤太严重,脑子也伤到了?
兰若的腿差点真的废掉,全寺上下没有一个人想通他怎么一天天,一个个时辰地坚持下来,严重如此,还是累积出来的!那种不得缓解的痛上加痛,却连叫都没叫一声。
到糖果再一次溜进寺里来看他,他还是没能下地走动。
深更半夜的,糖果居然混入僧舍,准确找到他。
崇圣寺恢弘华美举世少有,可天下的僧人都一样,生活得极其节俭。
兰若同其他大和尚一样,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已经要谢天谢地,不然睡通铺……
房间小小的,床只能挨着窗子放,糖果爬进来,也懒得下地了,脱了鞋子放在窗棱上,学着小和尚打坐的样子坐在床上跟他说话。
看她穿着跟别的劳作僧人一样的僧衣,灰蓝色的,小腿上还扎起来,脑袋更是光光的,兰若就忍不住笑。
“还敢笑我?”
大声叫也不怕,其他人都在大雄宝殿做晚课,离这里老远,诵经声在夜色里远远地传来。
糖果怒气冲冲按过来,反正兰若动不了腿,只能靠在那干晃晃,逃也逃不掉,被她揪住头发扯。
“等我拔光你的,看你笑!也不想想我成这样子都是因为谁?”
“唉!好痛!”兰若拯救着自己头发,求饶。“别拔了,你得留点给我师父,初八那天他还要给我剃度,要是我没头发,你叫他剃什么?”
糖果不松手,叫。“我管他!他罚你跪,罚成了这样子!我还管他?”
兰若哀叹。你气他就气他,先放手啊……
糖果忽然两眼放光地说。“等着,我给你报仇!”
“啊?”
“嘿嘿嘿嘿……”狞笑啊!
“……”
那个人是我师父啊!崇圣寺住持啊!南诏国师啊!怎么想的,敢打他的主意?
不过对糖果来说,没什么敢不敢的。
私心里,其实有点期待。
兰若好好藏着恶念,转移话题。
“你把头发剃了,郑大人不问吗?”
糖果鄙视他。“干爹要是看见,保证马上就知道我要干什么,我能那么笨,被他看见?”
“可是是脑袋啊!又不能藏起来,还天天顶着。”抓头抓头,不明白。
糖果伸手在衣服里掏啊掏,掏出的东西吓了兰若一跳!
“头、头、头皮?”她怎么弄来的?
惊慌失措地,被糖果一掌拍在脑门上。
“什么头皮!这个是头发好不好?头皮!你才戴头皮呢!”
兰若小心摸了摸,真的是头发啊!可是还是怕,下面要没有头皮,不全散开了?
糖果看他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给了他一下才翻过来让他看。
原来底下也是头发,只不过很细地编成了一片,好像帽子一样。
糖果捣鼓着戴到头上,看起来居然跟真的一样,只不过。
“没你原来的好看,有点黄黄的,还有点枯。”
“那当然,这是买来的。”糖果扒拉下来看,“我剃掉头发再来做这个,会被发现的,只好先做好再剃,可是真麻烦,要提前订,现做,用了那么多时间,急死我了。”
兰若笑道。“算了,你能来就好,我倒觉得你光光的脑袋挺好看。”
“真的?”危险地眯眼看着,他要敢露出一丝玩笑的样子,保证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兰若点头,在糖果头顶摸了摸,说。“再过几天我就跟你一样了,你还怕没伴?”
糖果的眼光下移,落在他垂在肩上的长发上。
“剃度时候记得留下来,我要了。”
兰若奇怪。“你拿了干什么?”
“结发,”糖果说。“你的一切都让佛陀要去了,我只能要他不要的头发,不过结发为盟,意思很好。”
她笑得甜蜜蜜地,兰若看了只辛酸。
糖果笑出来,指着他说。“蛋白质!哈哈哈……你说这个不好看,又黄又枯,那我拿你的做,反正你也没用了。”
兰若抓起自己头发看了看,黑黑亮亮的,比糖果手里拿的细软得多,于是点头。“好,仪式完了以后我要回来就行了。”
“嗯!初八晚上我来拿,你别关窗,再让我敲半天我灭了你!”
她挥舞着拳头威胁,被兰若握住,拉过去襟口贴着。
“糖果……我知道我很自私,不顾你回寺里来,我对你……我想不比伽蓝对渐情的少,可是我做不到他那样,有些事情必须坚持,必须承担,不能说放就放。”
糖果默默点头。
“可是我没有我以为的坚强,前几天还对着阁劝大哥大哭了一场……这样软弱,离开你,我会坚持不下去,我知道对你很不公平,可我请你答应我,别走,别放弃我……”
墙外的世界没有森严的戒律,转眼就要到三月街了,那么多萌动地少年,兰若怕!什么时候她一去,就不回来。
“你为我做的,我没有办法为你做,我没办法为你做任何事……可是我就是不想放开你。”
凭什么要她和自己一起坚持,不是她的责任,不是她的负担……
心里在叫着。让她走,只要知道高高的寺墙外有个人关心着、惦记着就行了,什么也给不了的话,至少给她自由。
可放不开手,稍微松一点也痛得呼吸不过来。
就跟告诉伽蓝的那样,没有她,会觉得不完整,心缺了口那样疼。
过去的那段不堪回首的时间里,深深感觉到过,假如没有她,自己会残缺到什么地步!
自私又软弱,为了这样的自己,她会答应吗?
糖果呆呆看着他,好久,才昙花绽放般地笑起来,说不出话,只能对着他点头,不停地点头。
等着他长大,等着他明白,等着他也用一般的心思对自己,现在都有了,尽管还想要得更多,可是没有办法,他有他的坚持,因为这坚持让他变得更可爱,也让自己更加无法自拔,那么,就一起坚持下去!
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在心里好像站在一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