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蓝书院侧门外就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苍山上流下来,汇入洱海中,清幽幽地穿过喜洲。
九月的太阳仍然带有余火,溪边大青树下那一溜石板被苍蓝书院的学生们霸占了,只剩一片不在溪边的树阴,几个老人坐在那敢怒不敢言……
兰若张大了眼睛,刚刚一尾小泥鳅从他鼻子前面游过去,藏到溪流底的水草丛里了。
水很清,兰若甚至能看清在细长草叶间时隐时现的小泥鳅,稍微远一点的水曝露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看起来倒没有阴凉里的那么清楚。
清凉的水缓缓流过面颊,要是听不到两旁同窗们“咕噜噜”的吐泡声,兰若的心思恐怕就随着水流而去了。
突然背上一凉,兰若惊得差点岔了气,忙把头从水里抬起来,弄得“哗啦”一声水响。
“兰若!你就能憋那么一会?猪都比你厉害!”
果不其然,在他抬头的时候糖果的叫声就响起来了,兰若没看她,一把揪住弟弟湿淋淋的手。
“兰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伽蓝就不叫他哥哥了,他也从水里抬起头,一看兰若就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帮你洗澡!你抓我干什么?”嘴里叫喊,没被兰若抓住的手捧了水就照兰若头上泼过来。
兰若一把推在伽蓝身上,溪水里本来就不容易站得稳,用力过大的后果是,兄弟俩一起大叫着倒在水里……真的去洗澡了。
搅乱的溪水影响了其他还在闭气的少年,全部把湿淋淋的脑袋抬起来,看那俩兄弟“激烈洗澡”得水花乱飞!
不过,今天他们该庆幸了,不管是兰若还是伽蓝,今天的提水任务是过关了。
糖果定的规矩,她怕井,走道都要绕井而行,蔡夫子家里就三个仆人,一对老夫妻只能看看屋子做做饭,剩下的茶婶也不年轻了,所以糖果就让闭气输了的家伙提满厨房的两个大水缸。
既然各凭实力,那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比就是了,提两缸水倒也难不倒这些十五、六的少年们。
南诏并不尚武,苍山繁茂,洱海富庶,这片土地上种什么长什么,完全不用担心,百姓吃饭完全不成问题,所以对于民风上,倒不提倡强悍,每到三月街,海边山上迤逦的歌声有一半多来自彝、白家的小伙子。
但糖果血腥统治下的苍蓝书院是特例!
早晨的晨跑要跑八圈,差不多就二十来里地了,当然这个数字是慢慢累积增加的,然后吃过书院开的早饭。拜两位王子所赐,书院为学生们提供三餐,全素!然后开课念书。下课用过中饭,就开始闭气,输了的那个得花后面的休息时间提水,别的人可以睡觉也可以去洱海游泳,晚一点再上课,之后晚饭。
一天差不多就是这样,这还不算晚饭后糖果的“专项训练”。跳得远的拼命跳,跑得快的去帮捎信给大理的人送信……真是可怜!臂力好的要去举石头,伽蓝的眼力超人,糖果还专门让念光和尚带了把弓来给他,书院里大青树上的板子都给伽蓝射烂了好多块。
每当伽蓝一箭穿下几片树叶来,兰若就会很骄傲,因为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好骄傲的,引不起糖果注意。
溪边石板都被水泼了一遍,兄弟俩才好容易休战。
伽蓝招呼其他人。“去游泳啊!”
他手臂挥了几挥,就呼拉拉一片岸上跑,水里跳的,跟着他向洱海去了,洱海离喜洲就两、三里路,碧波荡漾的,最是游泳的好地方。
兰若站在及膝深的水里,脱了上衣拧水,全身都湿透了,头发也湿漉漉地滴着水,水迹沿着他纠缠在肩头的发梢向下流淌,蜿蜒过还谈不上壮实的前胸,没入盘扎的粗麻腰带中……
一心想着赶快把水提满,或许还有时间把柴房那些剩下的木头劈好,兰若没注意到糖果还留在树下,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大放异彩地盯着他!
倒是树下乘凉的几个老人看到了她的眼神,于是凭着几十年人生积累的阅历,迅速果断做出回应。放弃学生们丢下的大好乘凉地点,赶紧转移吧!
等颤巍巍的几个身影走远,兰若才抖了抖衣服抬起头来,额前发丝上的一滴水顺着鼻梁,流过淡色的薄唇,坠在下巴上……
“……糖、糖果?”
兰若向上望着那双有点直勾勾的眼睛,不解询问。
这姿势要多奇怪有多奇怪,糖果站在溪边,比站在水里的他高出了一截,平时还是他要高点,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糖果干嘛拿手抬他下巴?她要干嘛?
心里警钟疯狂敲响!这丫头脑袋不太正常,别是要他干什么奇怪的事吧!
兰若赶紧继承了老一辈的光荣传统,甩头、抬腿,再一溜小跑回到书院里,不是他反应太快,逃跑是书院所有人的习惯。
溜了才会大吉,不然干嘛有“溜之大吉”这个词?
等穿上半干的衣服站在井边拎水,他才觉得刚刚不那么对劲,好像和以前糖果要整人的情形不太一样,可是具体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仔细回想糖果的样子,那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藏不住了……
那是什么啊……
清平官,南诏的宰相郑回郑大人一踏进苍蓝书院,就看见让王和王储分外牵挂的孪生子之一,站在井边出神。
郑大人不顾自己快到七十的老骨头,甩开宽袖在这帅气少年前面装螃蟹。横过来横过去,可那双有着长黑睫毛,宛如晕墨的眸子就是看不见他……
不是郑大人故意卖乖,人老了糊涂了,总是分不清楚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要是分出高矮也好,可惜长也一块长,都一样高!让他怎么叫哟!万一叫错了,这么把年纪多难看啊!
老大人正急,书院侧面墙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天。你怎么不飞雪?我比窦娥还冤比小白菜还惨啊!”
老大人抖了抖眼皮,“喜洲一小霸”就在墙外啊!害他一把年纪却把下巴刮得的就是这“喜洲一小霸”糖果!人老皮就厚,胡子根根扎牢,被拔的时候简直生不如死!
老大人摸着光下巴,惨痛回忆涌上心头!
“郑大人!您怎么来了?”
糖果迟钝的惨叫倒也不是没好处的,至少惊醒了兰若,他惊喜地看着郑老大人,却还是拎着满桶的水向后走。
郑老大人只好跟着他说。“要是给你父王看见,不心疼得马上接你回去才怪啊!”
兰若回身看了看他,随即一笑道。“兰若不这么想,父王喜欢男儿自立,会胡乱担心的是阁劝大哥,他总当我和伽蓝还小。”
郑老大人暗自感叹,还好遇到的是兰若这体贴细心的孩子,要是伽蓝,到最后怕也搞不清楚他是谁。不过,从对人的细心程度上倒是很好分辨他们。
老大人心情大好,也不管兰若还提着水,一掌拍在他尚单薄的肩头。“嗯!念空大师没有教会你们胆小怕事,糖果那丫头倒把你们给练出来了,看看这身板,两个月没见……”是两个月吗?
兰若稳住手,提醒他。“快四个月了。”
“哦哦!”郑老大人拍着额头。“看我的记性,这不才四个月,看着又比上次要高了,看不出小时候瘦得跟小猴子一样。”
兰若笑着,没当回事。
郑老大人曾经是他父王的夫子,南诏王在他面前都是小辈,更别提这些王子了,偏偏个个小时候都瘦弱,哪个没被他叫过小猴子?南诏王还曾郁闷过,夫子眼里,南诏是猴子国吗……
一路进了厨房,兰若把桶里的水倒到缸子里,郑老大人站在一边叹。“阁劝要是能跟你们一样练,身体怕也壮实得很,可惜啊!每个月总要喝上几天药,这样说来,糖果那丫头说得有道理,做得更有道理,看看你们这堆孩子就知道了,个个身体好,你们再这么长几年,怕是要超了你们父王呢!看不出……”
兰若也不等他说完,拿着空桶又出去了,郑老大人只好顿了顿,追上他说。“那小丫头的见识比我还高!兰若你说说,她这从哪知道的?”
兰若想了想,忍住笑说。“她说她没考大学,不过也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大约就是她说的那样子。”
什么?“九年义务教育?”郑老大人一边紧跟,一边疑惑……
跟着兰若转了一趟没有想出所以然来,放弃!
“阁劝的信前几天就让你们书院的那个……叫杨中的孩子带回来了吧?看不出他居然能一个时辰多点来回大理啊!”
“有时候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他抄近路。”兰若接着话,擦了擦额头,提了几桶水,也不见汗,这也是糖果的功劳,倒是先前湿透的头发已经干了。
两人说着话来回了七、八趟,兰若大气也不带喘一口,郑老大人已经累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