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倒放了椅子,胳膊枕着脑袋放在椅背上,净望着床上女孩的脸出神。
明明是死掉的啊!那么深的口子,而且看那样子都被丢在路上一会了,那么小的一具身体,流了那么多血还不死……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像汉人说的,头顶三尺有神明?
可神明为什么不保佑南诏,让没日没夜跪在庙里哭求的那些人笑?让吐蕃人从南诏的土地上消失?是南诏人不够诚心还是上辈子做了恶?
困惑的小小少年习惯性地抬手抓脑袋,却碰到了缠绕的头巾,忍不住轻轻地学着大人样叹了口气。
也许这个本该死了的女孩醒来,就能告诉他答案。
这样想着,兰若万分期待着她醒过来,可惜撑了几天,孩子心性已经难能可贵,看小荷还不醒,终于跑到院子里和弟弟玩去了,只是时不时地还要朝小荷的房间看看。
一个月后,两个小光头的亮蛋上都发了一层茸毛,茶婶把小荷那件染了血的衣服又拿出来洗,小荷虽然暂时住进了小姐的房间,可在这家里毕竟还是个下人,她不醒,蔡夫子也还没决定到底把她当作个什么人,所以她有的还是那么两件可怜的衣服,不洗以后就没有换的了。
茶婶一边叹气一边卖力地搓,还不停抱怨怎么搓不干净?她用的手劲之大,让兰若怀疑她是否想把衣服干脆搓烂算了。
伽蓝爬树弄了个树杈,他正在给树杈上绷羊肠子做弹弓,耳边听着茶婶絮絮叨叨的说。“怎么洗不干净,怎么洗都还红着一块?怪了!”
茶婶这么一说,伽蓝赶紧挪得离她远点,眼睛还不放心地朝满是皂角沫子的盆里看。
那是诈尸的证据啊……
兰若刚想笑他,身后就传来一声沙哑的。“当然洗不干净了!”
兄弟俩回头,那诈尸的女孩比她睡在地上的时候还要瘦得吓人,细竹竿一样站在房门口,用一种奇怪的严肃表情对茶婶说。
“因为你没有用雕牌洗衣粉!”
话说完,她就像很好笑一样拼命地笑起来,兰若禁不住失望,这个样子,不是傻子是什么嘛?
小荷笑了一会,见没有人附和,自己一个笑人不下去了,才摸着脖子站直了,一双看起来一点也不呆滞的眼睛乌溜溜转,从茶婶身上转到兰若这里。定住!
兰若被她那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得缩了缩脖子,伽蓝早就躲在他身后去了,要不是他和他哥哥一样瘦骨伶仃的,兰若也遮不住他。
小荷看了兰若好大会,才晃着脚步,直着眼睛走过来,吓得伽蓝掉头就跑个没影。
兰若觉得背心里凉飕飕地,也想跑,可是更加好奇,于是动也没动地等她走到面前。
“哇哦啊!小男孩也能长那么漂亮的啊!”说着兰若听不懂的话,那皮包骨头的爪子……不!手就摸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摸了他的眉毛、眼睫、鼻子、唇……
茶婶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连喝斥她也不会了。
兰若起先还是怕的,可是触到脸上的指头带着温度,她活着!说的做的虽然很古怪,不过看起来倒不像个傻子,所以兰若没动,好奇地观察她。
她摸了一会,指头在兰若还不怎么分明的喉结上停了会,忽然很高兴地笑道。“我是不是美少年梦工厂玩多了?从来没有那么真实过呢!你也比游戏里的棒多了!”
还是不懂她说什么,兰若避开她摸得他脖子痒痒的手,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话。
哪知道他避,她跟上,还把颧骨突出的脸蛋凑到离兰若只有一指宽的地方问。“嗨!帅哥,叫什么名字?”
兰若强忍住再次后退的愿望,靠在他肩上的胳膊瘦得咯着疼,要是退开她会跌倒的。
想了好大会,能听懂的只有“叫什么名字”,于是兰若回答。“小僧兰若。”
小荷沙哑地怪叫起来。“你怎么有名字呢?不过还怪好听的,我以后叫你兰若,你叫我看地就行了。”
前面还好,她懂自己的话,可是后面……为什么要叫她看地呢?兰若心想,我又没有地,还是你意思你很热心,可以帮助忙不过来的农家看地?秋季到了啊!收割什么的总是人手不够。
原来她不算太傻,尽管还是有点,不过是个好人没错,所以兰若很诚恳地点头。
“你要先把身体养好才能看地,这件事情不急。”
这次需要反映时间的换成了小荷,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兰若,然后双手揉了揉本来就很乱的头发,梦游一般“飘”进了屋里,兰若追到门口看,她又倒回床上,一边拉被子盖还一边嘀咕。“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兰若和伽蓝图好玩,把小荷也拉去田地间“看地”的时候,他才明白“看地”不是看地的意思,在小荷认为,那是糖果的意思,无数口舌加手舞足蹈,他们好像不同国家的人一样困难地交流了一个下午,终于确定了这奇怪女孩的名字是“糖果”。
她不是小荷,她总在嘀咕她已经奔三了,这个奔三也让很多人误会过一段时间,以为她奔丧,结果证明不是,她还说她是体育学校的老师?兰若非常费解,不过既然除了糖果本人其他人都不明白的话,也就随便理解吧!不必事事都清清楚楚,就好像傻子小荷怎么变成糖果,怎么复活一样,是无法解释的事情。
像她这样看起来好像有病的女孩,本来是该关起来的,可是她的这些无法解释却恰巧救了兰若和伽蓝,于是这事被得知的清平官郑回郑大人当作吉兆,南诏转运的吉兆,于是丫头命的小荷变成了小姐命的糖果,在苍蓝书院蔡夫子家里舒舒服服地生活了下来。
只是……她常常看着兰若、伽蓝兄弟俩露出痴迷的神情,只差流口水出来,一点也没有女孩的羞涩。
只是……她疯狂而执着地拉着蔡夫子的所有学生,包括兰若伽蓝,每天天不亮就去绕喜洲跑步,还提着臭哄哄地马桶追在后面逼他们齐声叫“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只是……她常常发愣、叹气,在旁人不忍心想要安慰她的时候,她会恐怖地跳起来,凄厉地哭叫“永别了奥运会”,然后继续哭叫命苦,虽然不懂内容,不过她哭叫的内容大家都能按发音背下来了,在旁人忍无可忍想要提刀替天行道的时候,她又会停止哭叫,变得很振奋地宣扬“爱恶母苏派满”!叫嚣着“我要在古代办奥运会”!
每当这种时候,蔡夫子第二天就不用到书院来,可以专心在后院陪他的老婆们,因为糖果会带着一种绝对恐怖的神情把所有学生变着方法地操练个够!爬过来跳过去,那时的书院呵……好像苍山深处……动物好多。
糖果的特殊太多了,跟她讲理?为了一句话就能解释到天黑,算了吧!跟她来硬的?别看她十来岁小女孩的样子,跑进厨房她最快,抄起刀子也数她最快,算了吧!别以为把刀子藏起来就安全了,那十来二十斤的大菜板横空飞过来的时候就知道她的厉害了。
在南诏忙着跟大唐来往,订下盟约的这四年,吐蕃的军队被南诏用各种方法逼走了,糖果也把喜洲人民“统治”得服服帖帖,大到大慈寺的住持方丈,小到镇子里穿开裆裤的娃娃!
不过,总的来说,糖果的恶势力主要横行在苍蓝书院里。
四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当兰若发觉弟弟会在出门前检查仪容时,糖果也由干巴巴、瘦巴巴的小女孩蜕变为一个窈窕的少女,当然!这要在她正常的时候。
而此时,她黑漆漆的眼睛比以前更久地停留在兰若身上。
他们变得很厉害,以前穿着衫子还带晃荡,现在个子拔高了,肩和胸膛有了点男人的厚度,衣服开始把他们的腰腹熨帖出紧致简洁的线条,漂亮小脸蛋抽成了轮廓青涩的俊美,而眉眼越发的似泼了墨的山水,说不出的写意清透。
这样的一对孪生兄弟,或许早在南诏王给他们取名之前,佛陀就已经眷顾了。
兰若和伽蓝的父兄,南诏的王和王储终于费尽周折与大唐定下了签订盟约的时间,虽然变数还很多,虽然时间还只是个大概,但吃够了吐蕃人苦头的南诏人民已经举国欢庆!
喜洲小小的苍蓝书院里也在酝酿一个“前无古人”的事件!
运动会。
是的!运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