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在兰若脸上看了看,才看见夫人,停了那么一停,就笑道。“都上我这儿聚会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夫人里边坐,我屋里挺凉快的,就是耗子太多,前几个月只有一只,我猜它是单身汉,果然,上个月娶了老婆,这个月就变成一串了,白天也一家子出来溜达。”
她和兰若擦肩而过,当柔软温暖的手从袖子底下碰上来时,兰若也轻轻地回握了一下,那一肚子的气就风吹云淡一般,去了。
糖果过去开了门,就像没看见渐情在哭一样,忙着点灯,忙着搬凳子,她说有耗子,夫人哪还敢进去。
“糖果,有时间和男孩们混一起玩,不如跟着夫子念念书,就是不愿念书,进来跟我们学学女红也是为了将来好,我过来看看渐情还好不好,没事就走了。”
“哎!走了?”糖果叫着,慢吞吞地,等她来门口装模作样,夫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再是大家闺秀,见着耗子也要拎起裙子跑,这是更古不变的真理。
糖果一脸了然的笑笑,招呼他们。“你们不怕耗子吧?都给我进来。”
渐情站在原地哭,伽蓝盯着夫人走掉的方向,狠劲的飞刀,兰若无奈,只好拍拍渐情,拖着自己弟弟先进了糖果的屋子。
渐情挪到屋里就说。“这事情恐怕不能成了,她就是要我死在这里。”说着眼泪又一串的掉。
伽蓝也不说话,直直看着她,人好像痴了一样。
兰若坐了下来,糖果抬着灯看他的额头,还有一点肿,她按上来的时候兰若躲开了。
“我倒不这么想,”糖果还是一副轻松的模样,“夫子肯定是想休渐情了,他老婆才会气。”
兰若奇怪问道。“为什么?”
“因为渐情留在这院子里,她才管得住。”
“……”还是不明白。
“渐情知道夫子的一个秘密,夫子没后代的秘密,她要是说出去,夫子的面子可就丢光了,所以得看着她。”
“夫子没后的秘密?”这话怎么越听越糊涂,“难道夫子自己不知道?要不你怎么说渐情八字克夫,让他没后?他自己都知道的,还怎么拿别的理由骗?”
糖果戳了他脑门一下,兰若“嘶。”捂着脑袋闪开,就算是小小小号的包,也还会疼哪!
“笨!这话现在告诉你你也不懂!反正这秘密夫子和他几个老婆都知道,施大夫也知道,但他还是愿意相信有别的原因,希望以后这个秘密不存在了,消失了!再也不会困扰他了!”
啊……一看兰若的样子,就知道他又被糖果丢到云雾里去了。
倒是伽蓝琢磨地看了糖果,又看了渐情,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隔了一会,忽然贼兮兮地笑起来,挨了糖果一个大白眼!
他的兄长还满脸茫然坐在那,几个指头无意识地抓着脑壳。
伽蓝同情了他一次,解释说。“兰若,这个秘密呀,你往大夫身上想。”
渐情止住哭泣,脸蛋微红地瞅了伽蓝一眼,少年马上就中招,神情亢奋地像吸过毒,只差在原地摇头晃脑了。
在他的帮助下,兰若更加茫然了,眉心蹙起抬高,两眼陷在苦恼的思考中,没有焦距,嘴角很不爽地歪了一边……
弟弟一向要笨一点,怎么连他都知道的,自己还不知道呢?秘密?大夫?夫子要是怕人知道,又怎么会告诉渐情呢?既然告诉了,应该就不怕她说出去啊!可是夫人又来阻拦,难道夫人怕秘密泄漏,夫子不怕?什么秘密是这样的?还跟大夫有关……
跟夫子、大夫、夫人都有关的,难道是“夫”?这又不是文字游戏!
很严肃认真思考问题的少年没发觉对面坐了人,很近的距离,一脸欣赏地看着他越来越迷惑的表情。
十六岁还差了数月,现在的他们,知道些什么的叫早熟,不知道那些的叫单纯。
他们在这里忧心渐情的事情,以为这就是最最麻烦棘手的,哪知道在大理的杨中碰上了更加“大条”的事情。
大理城南北走向,西有苍山,东卧洱海,恰如两道天然屏障,大理是仅有南北两道城门的都城。下午吐蕃使团从北门而入,晚上大唐的使团就到了南门,这两个国家的使团人数都超过以往,吐蕃来了好几百,大唐来的则上千了,大有比较的架势,对南诏来说还真是极为微妙的时候。
偏偏大唐使团还敲锣打鼓地进城,一副生怕吐蕃人不知道他们来了的样子,杨中正好赶上这场热闹。
好奇的少年挤在人群中,看王在宫前接见了唐使。
当唐使以上国使臣模样对王高声宣读“诏书”时,就连不知时事的少年也觉得不是滋味,而那进退不得,被唐使戏弄了的南诏王可想而知。
南诏想找的,是盟友,不是臣属的上国。
为了截断南诏的后路,就在大唐使团安顿下来后不久,唐使率领使节团中藏匿的几百精兵杀入吐蕃使团驻扎的驿馆,截杀了吐蕃使臣,将其余吐蕃人锁拿到南诏王面前,事已至此,在清平官郑回郑老大人劝说下,南诏王下令斩杀了那些吐蕃人。
南诏和唐算是拧在一根绳子上了,结盟已势在必行,可这开端却是屈辱和血腥的,与南诏的设想相去了十万八千里。
耽搁得晚了,城门已关,杨中只好到郑老大人府上过了一夜,次日一早才返回,把这个超级大“八卦”带回苍蓝书院。
几国之间的利害冲突,毕竟不是少年人懂得的,说这个的时候就跟说“洱海里捞出人那么大的鱼”这种消息一样,新鲜好奇,顶多加一点浅薄的不平。
别人都议论的时候,兰若和伽蓝照例一边一个架住杨中,用深层次的严肃表情问他。“他们有没有查出经卷来?”大唐的杀吐蕃的,再杀得血腥也没亲眼见到,最关心的,自然是跟自己有关的东西。
杨中摇头,“乱哄哄的,我只听说吐蕃使团住的驿馆里乱成一片,大唐那边的突然动手,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那谴责的样子,好像他是南诏一国之君。
“然后呢?”
“反正好乱!没听人说什么经卷。”杨中左右看他们,又说。“我见到你们大哥了,以前也见过,南诏的大王子!嗯!没想到是你们大哥,那我以后可不可以跟着你们叫大哥?”
兰若放开他笑。“我们都没叫过,还让你叫?”
伽蓝叹气道。“那是因为崇圣寺管得严,每次见阁劝大哥师父都在,哪敢叫?你又不在寺里,要再见到他,只管叫就好了,他脾气好,最好说话。”
杨中欢呼起来,兰若看着伽蓝,伽蓝也看着他,吐蕃人都被灭了,跟大唐的结盟毫无疑问,估计回崇圣寺的日期也要定了。
他们的心情慢慢沉重下去,连想起运动会,也在期待里掺杂了很多畏惧。
糖果把运动会日期就定在结盟的那天,那运动会后,也就是他们离开的时候。
兰若坐回自己位置上,一只手悄悄捂在胸口,觉得那里难受得越来越厉害。
伽蓝也坐下来了,双手握在一起顶着额头,也不管有没有擦到痛处,就是不让别人看到脸。
窗外,又一个艳阳天,可现在的兰若已经和几天前站在郑老大人面前的兰若不一样了,虽然想到要回崇圣寺去,心里还是又苦又涩,可里边的不甘和委屈已经不见了。
回去了,就会失去一些东西,但也可以做点什么吧!为父王,为南诏。
不管发生过什么,每天的晨跑还在继续,午后的闭气也还在继续。
伽蓝第一个抬头,就留下来提水,兰若不放心,悄悄跟在后面,果然伽蓝提了水进厨房就没出来,可是也没有听到争吵声,兰若忍不住在门口探了头。
原来阿火在,所以伽蓝什么也没说,只盯着茶婶。
阿火劈好柴,闷不吭声的出了厨房,见兰若探头探脑地在门口,也只点个头当作打招呼,自己就去了。
阿火一走,伽蓝立即叫起来。“我怎么惹你了,茶婶?你就去夫子夫人面前告状,说什么渐情大晚上的从我屋里出去!红口白牙的,话是乱说的吗?我倒没什么!渐情好端端一个姑娘,被你这么一说,脸往哪搁?你还害她被关!被打!她本来就很可怜了,还少你一个欺负她吗?”
茶婶绞着腰上系的围腰,低着头,嘴里唉声叹气。
虽然是个粗使的下人,可平时对他们也很好,就是爱嚼舌根,话有点多。
兰若虽然不忍心,不过伽蓝那样子已经憋得狠了,渐情的事,说到底,也确是茶婶嚼舌头嚼出来的,别的也好说,可这个……
她害了渐情不说,伽蓝这样特殊的身份哪是供她瞎说得起的?往小里说,伽蓝不计较也就算了,往大里说,可是关系到南诏王室,还可能亵渎神佛的大事。
就是自己,也为了这事情受了蔡夫人的气,所以兰若在门外听,没打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