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夫子家挺大的,前面一半做了书院,后面一半还有三片房屋一个池塘,池塘前边不带篱笆的那边是厨房、柴房、佣人房,这边植了几株茂盛的山茶,转角过去靠里的那间住着糖果,兰若、伽蓝也住这边。
池塘上有桥,直跨过去就对着蔡夫子家的厅堂,所以他们装模作样地走到桥边,已经能看见厅里,厅里的人也看见他们了。
夸夸其谈的蔡夫子住了口,得意地笑了笑,好似这兄弟俩长这么出众有他的功劳一样。
看似毫无二致,其实苍蓝书院的人都能轻松分辨他们,南诏虽然受汉族影响很大,服饰生活多有雷同,可是发式顶冠却完全不同,比如南诏王的王冠,就是一只佛教里的金翅鸟,兰若他们还年少,没有加冠,虽未削发,还是普通人家少年的打扮,把长发随意绕一个小髻用带子系牢在耳后,长长的发尾垂在胸前。兰若惯用左手,头发总是束在左肩,伽蓝正好相反。
不过天天相对,不必看头发也知道谁是谁了。
智清早在来南诏之前就听说了这对孪生王子,正因为被南诏王如此诚心感动,才千里前来,得知真相前以为他们被吐蕃抢了去,还曾深深惋惜过,今天才安顿下来,郑老大人就告知真相,并带他到对面这间书院来见他们,心里实在是很高兴。
大唐的僧人们,只要提到妙香佛国,没有不称赞这对王子和他们父王的。
眼见他们走近,一见有僧人在座,便不用世俗礼节,合十行礼,一面向众人问好,一面好奇地向他看过来,漂亮得活像观音座下童子,举止斯文,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看得智清心喜,再加上是两个,连喜欢都变成了双倍。
郑老大人把智清介绍了一下,便退居其次了。
蔡夫子虽然是他们的夫子,可说到底他们在这里求学都是假的,他也不可能与他们的师父相提并论,只能安静地陪坐在旁。
智清又把到自己面前的兄弟俩从头到脚仔细看了,温和笑道。“来喜洲之前借住崇圣寺,与你们师父见了面,大师很关心你们在这里的修行,也嘱托贫僧代为照拂,若是有困惑难解之事,就到隔壁大慈寺来找贫僧,或许能解。”
两人一起答了“是”。
兰若偷偷抬眼看,不像伽蓝满肚子心事,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倒是很喜欢这个智清大师。
他这里在偷看,智清那里也没挪开过眼睛,自然注意到他,一看这孩子乌黑的眼睛比另一个还要单纯,立即对他笑道。“你是伽蓝吧?”
兰若回他腼腆一笑。“不,我是兰若,他才是伽蓝。”
蔡夫子终于抓到机会说话。
“要分他们啊!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兰若这孩子是左撇子,头发总梳在左边,他弟弟和他相反。”
听他这样说,智清忙着看,连郑老大人也张大了眼睛看,原来这样分啊!
伽蓝一直心不在焉,兰若奇怪,老是看他,被智清看出来,于是起身对郑老大人说。“贫僧昨夜与念空大师畅谈一夜,这会实在有点困乏,还请见谅,想回寺里歇歇。”
郑老大人也站起来,“我也同你去吧!”
兰若和伽蓝跟在念光身后送了他们,蔡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要跟去大慈寺,他们三个一走,就剩下念光和兄弟俩。
伽蓝刚刚放心。夫子没发现渐情的事,兰若就在旁边小声说。“糟了!”
这一声被念光听见,回过头来看他。
“大慈寺今天有变动,闹哄哄的,就不必过去打坐了,到你们房里坐会吧!”
兰若心里叫苦,就是因为想到他会这样说才糟糕!
等念光走在前面看不见,他悄悄对伽蓝口型示意。鸡蛋。
真是万恶的鸡蛋啊!
还在他桌上冠冕堂皇地搁着呢!
伽蓝看懂了他的意思,对念光说。“到我房里去吧!兰若那边蟑螂太多,早上跟厨房要了松枝烧来熏,现在怕还没散掉烟味。”
“好!”念光不疑有他,拐去了伽蓝那边。
兰若出了口气,却忍不住又看弟弟……这家伙随随便便就说谎,打妄语可是十戒之一!还有,他的鸡蛋哪去了?
坐在念光面前,兄弟俩如坐针毡,还好坐下没有多会,茶婶便惊天动地地喊。
“吃饭啦!吃饭啦。”
有念光在,所以兰若和伽蓝一个都没动,等他决定。有时他会在他们房里吃,有时会到对面寺里吃。
“叫送来吧!”
兰若立即起身,伽蓝也跳起来,他们在门口撞了一个趔趄,伽蓝抢着出去了,兰若只好硬着头皮坐回去,碰上念光问询的眼神只能傻呵呵地笑。
比刚刚还难受了……
伽蓝去了好似一个时辰,兰若帮他接茶盘,却看见郑老大人的家仆跑了过来。“念光师父在吗?”
“在!”
念光站了出来,那家仆说。“智清大师请您过去用斋饭。”
念光听了,只得跟他走了,兰若接过弟弟手里的盘子,相视一笑,今天算是过了一关!可以暂时缓口气,可糖果房里还有一道关要过。
两人也不客气,抬着正好三人份的饭菜去了她房里,渐情不像早上那样哭个不停,可是不管伽蓝说多少笑话,她都笑不出来。
好几次,兰若觉得她在看自己,但就是不敢证实,一直低着头。
唯一高兴的只有伽蓝,尽管他的笑话没有一个人听,没有一个人笑,他还是左一个右一个的想了讲出来。
兰若很想打断他,但是那样一来,气氛又会变成什么样了。
要是糖果在就好了……
吃了东西兰若就溜了出来,现在,即使再不懂得感情,他也看出伽蓝对渐情不是热心帮忙那么简单,弟弟和三月街时那些双双对对的男女一样,虽然兰若不能明白地形容那种感觉,不过就是那样的,他对渐情。
他是出家人,渐情是夫子的小妾,他们不可能的,不过兰若也懵懂地知道,说什么也阻止不了伽蓝。
心里烦躁得要命,他在书院侧门外的溪边脱了鞋子,把裤腿挽上,踩在溪水里向洱海走去。
走过稍微深一点的地方,水里的水草变得稀疏起来,底下铺满了磨得滚圆的鹅卵石,有些颜色很漂亮,在不知多长的岁月里,凝固了彩虹和天空。
兰若随手捡了一块,拿在手里把玩。
石头表面磨得不算光滑,甚至比不上鸡蛋壳,但用指腹轻轻摩挲,冰凉里又透出股暖意,是让人很舒服的触感。
兰若慢慢走着,苍山上吹下来的风一路吹到洱海对岸,夹着温润的雪的味道,和溪水并行,从他的发丝间、耳下,渗透了衣服,流淌过每处肌肤,就像全身浸在缓缓流动的水里,连身体也要随水化开、流走……
他走得很慢,无意着脚下绚丽的色彩,只用心感觉脚底的摩擦,可一样亮亮的东西吸引了他注意,他弯下腰,把那块石头从水底拿出来,随即丢了手上的。
举起一看,阳光分了很多层穿过它,本身的蓝色映出天空,更加蓝得醉人,表面也磨得光洁无比。
兰若在衣服上擦了水,托在手上又看了看,便对自己笑了笑,那些烦恼先暂时忘记吧!
一阵风来,他双手握着石头抬起头,在蓝色天穹晃眼之前闭上了眼帘。
多好的午后!
但愿在许多年以后,还能有这种心情享受阳光与流水。
仰头不知多久,脖子上痒痒的,兰若伸手抓到毛乎乎的东西。
“我打搅你了吗?”话是这样说,可手里的芦苇还在骚扰兰若。
“糖果……”
糖果边脱鞋边说。“你把鞋留在大青树下了,我想你大概就是到这边来了,果然没错。”她提着鞋子踩到水里,马上舒服地呼了口气。
兰若总是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只好把渐情甩出来。
“夫子和夫人不知为什么把渐情关在她房间里,早上茶婶带我去看的,夫子和她们都不在……”
糖果插话道。“关渐情?他们当然不在,大唐使者还没来,商队已经来了,夫人她们都去买东西了,听说今天大理很热闹。”
“后来我告诉了伽蓝,因为渐情还被夫人打了,所以我去叫施大夫,伽蓝他们去放渐情,还差一点被发现,夫子和郑大人陪着大慈寺的新住持一起回来,那时候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师父。”
听到渐情被打,糖果又气又急的,可是听到兰若最后一句,马上关切问道。“怎么解决的?”
一想起来就想笑,兰若抓了抓头才说。“我们在教室,杨中看门,他跟夫子说他肚子疼,没憋住!”
“啊!”糖果睁大了眼睛,然后竖起拇指说。“厉害!连我都败给他了!”
兰若也忍不住了,笑道。“是啊!谁还会进来看呢?”
糖果也笑,甩着手里的芦苇,芦苇划过水面,拖起几滴晶莹的水珠渐开。
他们仍然在慢慢朝前走,兰若不想回去书院,可是渐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