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掰着手指算日子之余,苏家终于派人前来看望我了。这些日子,我真是满心焦虑,内忧外患,一边担心这姚御风的身子,一边想着着苏家的情况。就这样短短的十余日里,我发觉自己真的是度日如年。
今日的天气极好,先前的雪花飘飘早已无影无踪,苏家派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小照顾着我的莲嫂。
莲嫂一进门,便满脸担忧的看着我,问:“小姐的脸色差了好多,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我敛起许多未荡在脸上的笑容,微微的笑了笑,“莲嫂,这四年来,你哪些日子说过我的脸色好了,若是像你见我一次,就说我一次,那我岂不成了瘦如枯枝的黄脸婆了。”
话语一落,我看着向我走来的月嫂,便起了身,想要以最好的姿态去迎接她。许是这数日来,常卧于床,起身之时,眼前一片乌黑,差点倒了下去。还好莲嫂扶住了我。
莲嫂看着我,刚及担忧的脸上,不由得多了几根皱纹。我伸手抚平了莲嫂的眉头,莲嫂说:“小姐若是身子不适,就快些躺下吧。几个月没见着你,小姐这身子就如此弱不禁风,这姚家到底是怎么照顾小姐的,若是老爷知道了,不知该多心疼。”
一听到莲嫂提及父亲,心头的焦虑再次浮现,“莲嫂,父亲可好?苏家可好?”
莲嫂拍了拍我的手掌心,给我一个安心的笑容,我焦虑的心才缓缓松开。
莲嫂说:“小姐请放心,郑记洋行的危机已经解除了,苏家一切安好。倒是小姐,这阵子真真是苦了你了,让你身陷这样混乱的局面。”
我缓缓的咧开唇延,露出如万花争艳般灿烂的笑容,我的苦心终于还是没有白费。“莲嫂,这样我就放心了。苏家终于可以安稳。”
听到我这样的感概,莲嫂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说:“苏家与姚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今小姐还身在虎口中,真叫老身挂心。”
我安慰着莲嫂:“莲嫂请放心,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话虽如此,但是小姐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莲嫂就是这般的杞人忧天。自从母亲离世之后,都是由莲嫂照顾着我,莲嫂对于我来说,就是第二个母亲,我在莲嫂的心中,何尝不是如女儿一般。
我不想再由莲嫂继而自怜自哀下去,往后的日子往后再说,如今苏家能安稳,我心中那块重重的大石得以放下。只是这块要放下这块大石,得需要牺牲多少个人,包括志恒。我站了起身,走至窗前,看着冬日里的暖阳落在结冰上,闪闪发亮,这个年就快过了吧,我想起了志恒跟姜家的婚事,回头问着莲嫂:“志恒和姜家的婚事何时举行?”
莲嫂听我这样说,这时才想起了什么来。便从衣袖里掏出红色的请柬走至我身边,把那份红彤彤的请柬放在我手上,我翻开请柬,上面写着:梁志恒,姜静殊,永结连理。
“早前出门的时候,老爷吩咐我将此物交予小姐,刚及一看到小姐便把什么都抛之脑后了。这梁少爷年龄也不小了,这下终于肯定下心性来成家。只不过咱们大少爷,无论老爷说什么,他都不愿意,陆小姐都已经……不知大少爷这样是为了什么?真让人担心。”
志恒成家是为了救郑记,哥哥说到底还是放不下陆明绮,可是我该怎么去告诉哥哥这一切的真象。为了苏家,这次真是委屈了志恒,志恒对明绮的情,决不会少于哥哥一分一毫,只是这世间的情,不是付出就能得到回报的。
“莲嫂,就让这一切随遇而安吧。”我轻声的说着,“我好久没到外面晒太阳了,莲嫂,你就陪我出去走走吧。”
莲嫂知道我不想再去想那些事情,答应了我的要求,为了取来了貂皮大衣,我重新上了妆容,带着莲嫂走出了姚府。
外面的空气极好,姚家就像是一个金碧辉煌的鸟笼,在里面连空气都是闷的。许是有莲嫂陪伴在一侧,我又像小时候一般,在大街上到处乱串,只是当时还有个姚秋瑾,如今只剩下我孑然一身了。
莲嫂的口气如母亲一般,既欣喜又担忧:“小姐,还这家小孩子样,若是以后生了小孩,定是孩子王。”
孩子,一听到孩子我的心再次揪痛。许是莲嫂见着我整张袖了的脸,不由得摇了摇头,轻轻叹气,走到我身旁,握紧我的手,说:“小姐,就算姚家跟苏家两家的仇恨再深,你都是嫁入姚家的人,听莲嫂的话,往后就跟姑爷好好过日子,生几个孩子,老来好相伴。再说,若是你生了男孩,也奠定了你在姚家的位置,他们姚家人以后也不敢欺负你。”
莲嫂的话无疑就像是在我裂开的伤口上撒盐。今生,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我不顾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扶着莲嫂,蹲了下去,眼眶不由得泛起湿湿的雾水,看不清眼前之人。
莲嫂看着我突之即来的转变,心中也有七八分猜疑,便把我带到离我们最近的浮云亭。浮云亭的四周还属清静,只是在这清静的环境里,我脑海里那一句:苏暮倾,你是残缺的。不停回荡在我的耳边。
莲嫂打量着四周围,确认此处安全,方说:“小姐,我知道你恨,可是再怎么恨,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小姐可别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当初嫁入姚家的也是小姐自己的选择,这世上已无后悔药了。”
我何尝不知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可以重来,那么我当初定不会选择在楼梯滚下来,把腹中的孩子当做报复的工具,到头来受到报应的却是自己。
我睁开红得发痛的眼睛,看着莲嫂,喉咙发痛,但却阻止不了我说出一切的事实:“莲嫂,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莲嫂的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摔下台阶,还好我眼疾手快抓住了莲嫂的手。莲嫂满脸狐疑看向我,似在向我求证,她是怕自己听错了。我看着月嫂,悲痛的重复那一字一句:“莲嫂,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四年前,从失去孩子的那一刻,我就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莲嫂悲痛欲绝的呐喊着:“真是作孽呀。”
我抱着莲嫂,不停的抽泣着,我抓住莲嫂的衣袖,哽咽的说着:“若不是二娘想要为沈漪云出气,方说出这些,若是不然,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残缺成这样子……”
莲嫂伸出手抵在我两瓣的唇延处,不让我继续说下去,“小姐不要这样子看轻自己,即使如此,小姐还是苏大小姐,姚大少奶奶。既然他们不想告诉小姐这些,小姐又何必自己挖开自己的伤疤公布于众呢。”
莲嫂的话字字句句指点迷津的引导着我,是我急于将伤口公布于众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莲嫂这个旁观者比我这个当局者更加清醒,我看着莲嫂,微微颔首。
莲嫂看着我,欣然的笑了,莞尔间,脸上的笑容如云烟一般,慢慢散去,许是她想到些不愉快的事。她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我扶着莲嫂走至石凳前,让莲嫂坐落下去。石凳虽冷,但此时的莲嫂必须有个坐息之处,我怕我扶不住她,她就倒了下去。
坐于石凳上的莲嫂缓缓回过神来看着我:“小姐,无论如何,请放过袭琳。”
“袭琳”这个名字再次从我的耳边响起,早前妈妈说的时候,我还感觉到异常的熟悉,如今从莲嫂的口中说出这个名字,我才知道,原来那个熟悉的名字,因为莲嫂的名字中也带有个‘袭’字。袭莲与袭琳,曾经多么要好的姐妹,到后来却是各奔东西。
莲嫂要我不要怨二娘,因为袭琳是她的妹妹。那时候因为家计,莲嫂不得被卖入了郑家,成了母亲的贴身丫鬟,而二娘则被留在染坊里。虽说莲嫂是被郑家买来做丫鬟,但是母亲向来心细,知道莲嫂离开家人心里难受,并让莲嫂一个月回一趟家,好让她们一家人团聚。
就是因为这样,二娘与沈老师的故事,尽收于莲嫂的眼底。沈老师与二娘是真心相爱的,无奈后来因为老狐狸的插入,就落于棒打鸳鸯的局面。二娘无可奈何选择了姚家,沈老师选择远走他乡,来忘记这段伤情。
我知道莲嫂口中的沈老师便沈漪云的父亲,我终于明白了二娘为何处处护着沈漪云,原来其中竟有这样的关系,爱一个人就是要爱他的全部,包括他的孩子。突然间,我觉得这样的二娘好伟大。
莲嫂带着歉意说道:“都怪老身,隐瞒了这么多年,方将这一切告诉小姐。”
“莲嫂,你没有错,大家都没有错,这本事属于你的秘密,今天你能将这些秘密告知我,我很开心。”我握紧莲嫂的手,想莲嫂保证道:“二娘是莲嫂的妹妹,就是我的阿姨,从今往后,我会和二娘好好相处的。”
莲嫂听着我的话,脸上的担忧开始缓缓散去,我抿嘴一笑,仿佛这世间的所有仇恨都在此刻灰飞烟灭。
莲嫂说:“小姐,仇恨埋得越深就越痛苦,既是如此。我们还不如一笑泯千仇。”
我嘴角的笑容不由得漫漫延伸,好一句:一笑泯千仇。我又何尝不想把过去的情恨通通丢掉,开始新的人生。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由不得你来说结束。虽然我已不恨姚御风了,但这一切不会因为我的不恨而改变。
如今我能做的就是尝试,尝试让自己忘记心中的伤痛,快乐起来。重新拾回宁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