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冰天雪地下,我居然还能做梦。我梦见许久未谋面的母亲牵着一位小男孩的手缓缓向我走来,小孩子唤我妈妈。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我的辞鄞。我挣扎着爬起身来,灿烂的笑着,向他们招手,“辞鄞,快过来,妈妈好想你。”
妈妈微微一笑,宠溺的看着我:“我带我的外孙儿来看你了,瞧你,都已是当母亲的人了,还这副狼狈的样子。”
我低头打量着自己,果真是全身湿漉漉,头上雪花融开的雪水还不停的往下掉。我一脸惭愧的看着辞鄞,“孩子,请不要嫌弃妈妈,妈妈好不容易见着了你。”
辞鄞挣脱开母亲的手,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他的身上还穿着当年我为他准备的小西装,整整齐齐,脚下还穿着一双游亮的小皮鞋,那是我擦了无数遍的鞋子,每当我想他的时候,我就拿出来擦一擦。如今穿着他的手上,就像是我的手托着他的脚一般。我看清他的脸,原来他是如此酷似姚御风。我想伸出手去抓住他,可是他却如幻影,触摸不到他的人。
我焦急的看着母亲,“怎么会这样。”
母亲走至前,拉着辞鄞的手,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小倾,妈妈会带着辞鄞等你的,我们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的。不管你的遭遇如何?都要勇敢的活下去,请记住,你还有妈妈,还有辞鄞,你不会孤单一人的”
妈妈带着辞鄞踏着雪离开了,我伸长的手想要留住她们,可是她们却不再回眸看我一眼。我一直呼唤着:“妈妈,辞鄞。”
可是他们离我越来越远,她们消失在这茫茫白雪中。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直至黑暗降临,我才沉沉的睡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卧在玉阁的床榻上,一旁的月嫂看着我醒来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她那带着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额头,温暖的说道:“大少奶奶终于醒来了,老奴当心了好久。”
看着月嫂温暖的笑容,我冰冷的心慢慢的有了温度,就算整个世界都离我而去,至少身边还有个月嫂陪着,我的鼻尖一酸,一颗感动的泪珠子掉了下来,我握住月嫂的手,那是我在慌乱和不安中仅能握住的唯一一丝暖意,“月嫂,整个姚家就你待我最好。”
月嫂拿着*的手绢,为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珠子,“少奶奶说了一晚的胡话,现在醒来还在继续说胡话么?”
“我没说胡话,月嫂。”我握住月嫂的手,她手中拿着的手绢正悬在空中,我看着她紧握着手绢的手在微微颤抖。
月嫂将手绢放回玉盆中,回过头来看着我,说:“昨晚夫人在床前陪了你一整晚,今早我见她疲惫得打着盹儿,方打发她前去休息。大少奶奶,老奴知道你痛,但是夫人的心比你更痛。从你嫁入姚府那一天开始,夫人对你如何,老奴尽看着眼底。或许这个姚家的每一个人都对不住你,但是夫人没有,为了夫人,老奴请大少奶奶收手吧,这个家已经够乱了。二少爷虽然回来,但是他跟老爷夫人之间永远有一层隔阂,夫人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大少爷,如果这次大少爷若是有个万一,老奴怕夫人会经受不住。”
我静静的倾听月嫂的话,原来月嫂知道的远比我知道的多,也难怪,她走过的路,吃过的盐远比我多,自然见识的也要比我多得多。再加上她在姚府数十年,心思缜密,从未出过差错,一直安静的生活到现在,处处为人着想,可见她的心是多么的明亮。
“月嫂,我也不愿意呀,可是我不能看着苏家倒下,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郑记洋行落入姚家的手中。我姓苏,我是苏家的女儿。”我摸索着心中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可是我除了这个,却无法找着比这一个更好的理由。我心里耻笑着自己:原来我对付姚御风的唯一一个理由,竟是因为我是苏家的女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恨姚御风了,或许早在我虚情假意对他的时候,我便深陷其中,有些时候,我们都是身不由已,我们抓不住自己的心,爱了就是爱了。可是如今,我知道自己今生再也无法有孩子了。我以为自己会痛恨姚御风,可是我竟连‘恨’都不会了。
月嫂说:“人生不都如此么?有舍亦有有得,大少奶奶就是太执着了,所以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
有舍亦有得,原来这个简单的道理,我二十二年来居然都没有参破,直至今日月嫂一说,我才恍然大悟的明白过来,如果四年前,我放弃对奕轩的执着,那么我会早一步看出姚御风对我的爱,也不至于今日这样,两败俱伤,是我懂得太迟了。
“这一切已成定局,若是我往后一退,还会是海阔天空吗?”我看着月嫂,问道。
“大少奶奶,老奴只希望,你可以为夫人想想。夫人在这个家的时间比老奴长,有些事夫人看得比老奴更加清澈。夫人不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其实夫人的心比大少奶奶要苦上千倍,万倍。”
我不解的看向月嫂,月嫂却逃避了我的眼光。自顾自的站起身,端起在一旁的玉盆。“大少奶奶好好静下心来想一想吧,这其中的利弊,想必大少奶奶的心里比老奴更清楚。”
月嫂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妈妈走了进来,她看着醒来的我,忧愁的脸上终于有了喜色,“小倾,你终于醒来了。你昨晚发了一夜的高烧,真叫妈妈担心。”
我坐了起来,伸手双手抱住前来的妈妈,妈妈抚摸着我的发丝,说:“小倾,一切会好起来的,御风会没事的,大家都会没事的。”
我望着一无所知的妈妈,心想着:妈妈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我想起了我的孩子,呜呼一声:“妈妈,我是个残缺的女人,我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妈妈的身子巨震了一下,好像是埋着地下深久的炸弹,大家都觉得这颗炸弹已经坏掉了,没有了爆炸的能力,却在突然间炸开了,而且把人炸到皮肉模糊。
“是谁告诉你的?”妈妈惊愕的看着我,她以为这件事已经被封藏了起来,无人会去捅破它,但却没有料到,四年后的今天,它活生生的被人挖掘出来,浮现在我们的眼前。
“妈妈,你们瞒我瞒得好苦呀。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你认为我连知道的权力都没有吗?”我揪着妈妈的衣襟,一字一句的问着。
妈妈抓紧我的手,她一颗一颗的泪水滴在我的手上,湿湿的,热热的。我的手滑滑的粘,我讨厌这种感觉,因为它让我感到自己再也抓不住任何一样东西了。
“我们就是怕你会想不开,所以才瞒着你。”妈妈解释道。
“你们是怕我恨得更激烈,所以才瞒着我。”我深疑不信的看着妈妈。
“暮倾,你错了,而且错得一败涂地。我的孩子,我心里最清楚不过了。打从御风看见你,他的心就附于你的身上,永远没离开过。他不折手段,不顾家人反对娶你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他不怕你恨他,不怕你报复他,他只怕你死了心,对人生绝望。”
或许妈妈说的话会是真的,可是这一切都来得太迟,太迟了。就算姚御风原谅了我,我也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我想到了那个被我设计的沈漪云,她现在还在冰冷的冷阁里,她想着自己的孩子,却见不着。我呜呜的哭着,今生我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又何苦看着她们骨肉分离。我一边哭还一边央求着妈妈放出沈漪云。
妈妈答应我她会想办法的。
妈妈问我:“告诉你这事的人是不是袭琳。”
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得愣了一下,袭琳,好熟悉的名字,可是却想不起来曾在哪里听过。妈妈见着我疑惑的表情,再一次解释道:“就是你二娘。”
这下我才晃过神来,知道妈妈问的是什么,也知道原来二娘的名字就是袭琳,难怪听起来有些熟悉。在这个家四年,我忽略的人太多了,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袭琳这个名字,我不止在这个家里听过,好像还在别的地方有听人提及过,只是一时半会想也想不起来。
我一想到如果把二娘关禁起来,也许会是一件好事。因为在救出沈漪云的途中,我实在不想再让别人打乱。我微微的点了点头,说:“不怪二娘,她也是着急沈漪云。可是妈妈,二娘如若这般下去,我怕事情会越来越来,所以,我希望妈妈能让二娘好好的静思一段时间。”
妈妈颔首看着我,答应了我的请求。她知道我内心的想法,也知晓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看着妈妈,发觉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心里的秘密,别人永远都猜不透。只不过,在她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无人知晓。或许,妈妈才是这个家里真正不简单的人,正因为她的不简单,所以她活得比别人更加的容易些。
静养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躺着床上,掰着手指数数。算算日子,从姚御风被刺伤的那天起,已经有十余天了,苏家那头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我希望洋行的事情能尽快解决,大家好回复平静的生活。就算姚御风不再爱我,我也希望能得一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