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刚才在高志航家帮他收拾屋子的那个士官开车疾驰而来,跳下车钻进人群里,一把抓住高志航说:“长官,别开枪,千万千万。今天日子特别,嫂子在家等你呢。”高志航瞪了士官一眼说:“别烦我,滚开!”说罢,高志航戏弄地朝善次郎脚下一个点射,子弹在善次郎脚下开花。善次郎在弹雨中左躲右闪,痉挛狂跳。
人们狂呼,给高志航鼓劲。
高志航举着手枪,朝善次郎步步逼近,善次郎被逼到理发店的墙下。高志航举着枪命令他:“把地上的大洋捡起来,给蔡师傅道歉。”善次郎顺从地捡起地上的两块大洋,交给蔡师傅,而后鞠躬说:“对不起!惹您生气了。”蔡师傅把大洋接在手里,冲着日本浪人愤然地说:“记住喽,这是奉天,不是东京。”
善次郎转身回来,朝高志航一个深度鞠躬,问道:“请问壮士大名,改日到府上拜访。”
“高志航,家住药王庙路5号,本人随时恭候。”
善次郎转身走了。当围观男女缓过神,热情地涌向高志航时,高志航迅捷地钻进汽车。
“长官,我要是来晚一步就坏了。”在车上,那个士官抹一把头上的汗说。
“坏不到哪儿去,就算出人命,少帅也不至于一枪崩了我。”高志航满不在乎地说着,竟然兴奋地哼起了法国小曲,其间夹杂着鼓点。
“你唱的什么呀?”士官问。
“一首法国军歌,在法国南部城市曼彻底学的。好听吗?”
士官摇摇头。
“其实我就喜欢一句:祖国啊,我们共同的遗憾,就是我们的生命只能向你奉献一次。”高志航说着又把这句唱了一遍,唱完后,他对土官说:“怪了,法国人说这首歌很雄壮,可我听上去很忧伤。人都齐了吗?”
“齐了,酒都倒满了,就等你了。”
轿车在小楼前停下,高志航跳下车,回头嘱咐士官:“打架的事,跟谁都别说,尤其不能学给你嫂子。”士官点头。他们进入厅堂,众人欢呼起来。桌子已经摆好了,上边放着一大盆杀猪菜,还有猪耳朵、酱猪蹄、干豆腐、酸菜馅饺子和一桶高粱醇。葛莉儿跑上来,挽着他的手臂问:“你没刮胡子?”高志航说:“人太多,改日吧。”他跟众人打了个招呼,从酒柜里拿出一瓶葡萄酒说:“波尔多,我从法国带回来的,1892年的葡萄酒,狼多肉少,只能一人分一点尝尝。”随即旋开木塞,士官接过去给大家倒酒。
大老刘急不可耐地尝了一口,咂巴着嘴道:“哎呀,什么味儿?马尿也比这个好喝!”刘副官喝了一口,也吧嗒着嘴说:“娘们酒,没意思!还是喝白的。”葛莉儿也跟着起哄,说:“我也喝白的。”众人都附和着说要喝白酒,高志航晃动着酒瓶子说:“你们这帮土老帽,要不是今天这种日子,我才舍不得拿出来给你们喝呢。好,好,听你们的。”葛莉儿重又拿了瓶白酒,给大家斟满。高志航举起酒碗说:“让弟兄们久等了,来,葛莉儿,我们共同敬大家一杯。”
众人呜嗷一声,用大碗碰杯。大家刚要喝,许争站起来说:“停!不明不白的,我们这是喝的什么酒啊?”葛莉儿用东北腔汉语附和:“是啊,我也不明白喝的什么酒。”
士兵们哈哈笑,敲盆敲碗开始起哄。
“要说婚礼吧,肯定不是。婚礼要先拜列祖列宗、高堂父母,我爹妈都在通化,祖宗也埋在通化,所以不能叫婚礼。”高志航自己满饮了一杯酒,喷着酒气说:“这么说吧,过了今晚上,葛莉儿就被我盖上戳了,盖了戳就是我的人,我高志航这辈子无论走到哪儿,都把葛莉儿拴在裤腰带上。”
“盖戳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要把我拴在裤腰带上?难道我是东西吗?”葛莉儿纳闷地求教众人。
许争把脸侧过去,对刘副官小声地说:“看来,这小子子弹早上膛了,就等着扣扳机了。”
没人理会葛莉儿,大家狂笑着喝干了白酒。
许争也把一碗酒喝下去。他把碗放下后,朝大伙做了个手势,“兄弟们,静一静,子恒,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是怎么把葛莉儿勾上手的?”高志航狡黠地笑笑,指着葛莉儿说:“让她说吧。”葛莉儿也指着高志航笑着说:“他很狡猾,不停地去我们店里买皮褥子,买头一个褥子,他是我的客人;买第二个褥子,他在我眼里是疯子;等他买第三张褥子,我感动了,虽然我还不能断定他肯定不是骗子。”
“看来我应该买第四张皮褥子。”高志航接过话茬说。
“幸亏你没买第四张,那样的话,我会认为你是皮货商。”
高志航默默走到一边,从墙上摘下萨克斯,他说:“葛莉儿,让我们一同回到法国吧。”说完,他吹奏一支法国的歌曲,葛莉儿随着歌曲翩然起舞。
士兵们尖叫,以筷击碟,呜嗷着喝酒。客厅里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息。所有人都进入微醺的亢奋状态,在许争和刘副官的带头下,士兵们纷纷加入跳舞的行列,酒桌上只剩下大老刘,他啃着猪蹄,醉眼蒙眬地独自哼起东北俚曲。
高志航走过去,将大老刘一把拽进狂欢的人群里。他说:“让我这个兄弟给你们跳一个。”大老刘木讷地站起来,连连摆手道:“我一个瘸子,哪会这个。”高志航没再说什么,只是萨克斯开始改奏东北小调《情人迷》了。大老刘忽然来了精神,他来到人群中间,迈着醉步,边舞边唱:
一更里呀跃过花墙啊
叫声郎君你莫要发慌啊
站在那廊檐下呀二目细打量啊
借壁邻居来又走那么咳呀咳呀?
臊的为奴小脸焦黄啊
二更里呀敲打窗棂
叫声郎君你莫要高声啊
下地开开了门儿啊笑脸儿就把你迎
一把拉住郎君的手那么咳呀咳呀郎君郎君叫了好几声啊……
大老刘忽然不唱了,侧着耳朵听着。大伙见他停下来,也都跟着停下来了,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大老刘要去开门,刘副官冲着他摆手,“不管他!可能是要饭的。”大老刘跑去门口,从门缝里看一眼,大叫起来:“不好,小日本!”高志航意识到什么,停止了吹奏,他问:“几个人?”大老刘又回头看了一眼,惊慌地叫道:“一帮呢,都带着刀。”高志航确定是善次郎领着人来闹事了,他抬脚将一个崭新的八仙桌一脚踹翻,三两下便卸下四条腿来,对兄弟们说:“你们谁手痒痒?小日本送上门来了。”几个士兵纷纷操起桌子腿,刘副官掏出手枪,骂道:“他姥姥的,敢上这儿来闹事!”
“不准动枪!动枪不算本事,也犯说道。”高志航过来拽住刘副官。
葛莉儿大惊失色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呢,听话,哪儿也不要去,给我进屋待着。”高志航笑着把葛莉儿哄进里屋,返身将门挂上锁,葛莉儿急得在屋内擂着门大叫:“子恒,你不能胡闹……”
“子恒,你他妈真够驴的,给我回去!现在我是你的教官,你得听我的,那些浪人都是武士出身,真动手你会吃亏的。”许争拉住高志航劝着。
“许教官,你小看我了。在法国,我是拿了5个A的,其中一个A是地面生存训练。”
“高志航,你位阶少校,连这点事都不明白吗?东北军是有家规的,连少帅在日本人面前都小心行事,你就不怕闯祸吗?”许争跨步挡在高志航前边。
外面,砸门声越来越激烈了,还掺杂着叽里呱啦的叫骂声。
“我要不当这个少校也就罢了。老子今天娶媳妇,有人敢追上门来打,你不觉得有辱东北军少校的声誉吗?”高志航推开许争,把房门哗地打开。
看到门打开后,以善次郎为首的日本浪人都闪到台阶下,拉开迎战的架势。善次郎看着高志航,一副轻蔑的口吻说:“我说过,一定要来府上拜访的。”
“好啊,就你们五个?少了点。”高志航也以同样的神情和口吻说着,往台阶下走去,并回头冲着台阶上说:“弟兄们,听着,三个人一组,打就给我打趴下,出了事我兜着。”
高志航来到台阶下,挥着手中的桌子腿,笑着朝善次郎招手说:“别害怕,这回我不用枪,用这个跟你玩!”
众人也都冲下来,一场恶战就此开始了。
高志航首开纪录,用桌腿敲断了一个日本浪人的腿。他说:“弟兄们,就照我这个样子打!”许争也参加进来,他刚跟善次郎过了两招,手里的桌腿就被劈去半截。善次郎舞刀进逼,许争面临险境。就在这时,高志航从后面向善次郎进攻,他一棍子就将善次郎打翻在地。众人都跑上前去,用脚用棍,将善次郎打得满地翻滚。大老刘吓得蹲在台阶上,捂住了眼睛。
正在他们打得热火朝天时,哨声四起,两队奉天警察持枪跑步赶来,驱散了围观的百姓,把打趴在地上的三个日本浪人抬到车上。警官冲着高志航这伙人问:“你们谁是头儿?”许争往前走去,却被高志航扒拉到一边,他说:“不是都说好了吗?出了事我兜着。”
“跟我们走一趟吧,例行公事。”警官拉过高志航,丢给他一个敬佩的眼神,将他连拉带拽地塞进车里。
大老刘蹲在台阶上,从指缝里看着高志航被带走,沮丧地说:“完了完了。”看着警车消失后,这些人都围在许争跟前问怎么办,许争说:“我们先都回去吧,谁也不许再惹麻烦了。”临行前,他们又返回到高志航的屋里,把葛莉儿从房间里放出来。葛莉儿问:“子恒呢?”大伙都面面相觑,没人吱声。葛莉儿疯了一般往门外跑去,被士官拦住了,他就把在理发店里高志航与日本人打架的事和刚才的情况跟葛莉儿说了。葛莉儿大哭起来,她要去警察局找高志航,许争劝慰她说:“没事的,志航是少帅喜欢的人,我这就回去禀报少帅,让少帅想法子吧。”
送走许争他们,葛莉儿独自坐在床上哭泣着,她对这个她尊敬的人越发尊敬了,也对这个她担心的人越发担心了。整整一宿,葛莉儿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第二天早上,天上下起了大雪,北风呼啸着,像是女人呜咽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