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航来从医院里把葛莉儿接出来后,葛莉儿问:“我们去哪儿?”高志航告诉她回家,没想到葛莉儿竟然兴奋地搂住他的脖子说:“亲爱的,是去通化吗?我有点害怕。”高志航问她害怕什么,葛莉儿说:“中国婆婆很厉害的。”高志航故意吓唬她,说:“我妈真的很厉害,她发起火来,像东北虎一样。”葛莉儿信以为真,她改用法语跟高志航商量:“给我点时间好吗?我想买一件礼物送她,也许你还应该教教我。”高志航摊开双手,显得无奈地说:“我能教你什么?”葛莉儿操着笨拙的汉语说:“你教我中国式的献媚。你们叫‘溜须拍马’的那种办法。”高志航哈哈大笑起来,他改用法语说道:“很遗憾,从小学开始,我在这方面一直是劣等生。不过没关系,我们暂时不回通化,回我们自己的家。”葛莉儿兴奋地一抖肩膀,钻进了轿车。
“我好像听你说过,你在奉天没房子。”在车上,葛莉儿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总司令说我瑷珲之行有功,重奖了我一万大洋。我在药王庙路买了一栋哥特式小楼,带壁炉的。知道前主人是谁吗?我在法国教会中学读书时的校长,一个单身老男人。他听说你喜欢音乐,把一架钢琴留给我了,还有一把萨克斯。”
轿车在一栋欧式小楼前停下,高志航为葛莉儿开启车门,两人牵着手跑进小楼。
正在打扫卫生、安放家具的士兵和大老刘对这个红发女郎感到震惊。大老刘小声嘟囔道:“我的妈呀!”高志航轻轻踢一下大老刘的屁股说:“你妈呀啥?”大老刘做鬼脸,小声地说:“我今天算开眼了。”那些士兵们也在窥视并窃笑着。高志航先用法语给葛莉儿介绍:“中国军队很看重乡情,这些人都是通化人,我的同乡。”葛莉儿竟然学着中国女人的样儿,上前鞠躬说:“诸位乡党,你们好!”士兵们乱纷纷应答。眼睛却不敢直视葛莉儿。
“各位老乡,她叫葛莉儿,从今天起就是我的太太了。”高志航又对那些士兵说。
一个士官跑过来开玩笑,他先敬了个礼,“报告嫂夫人,房间已打扫完毕,请您过目。”葛莉儿笑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好改用法语问高志航:“亲爱的,我应该怎么说?”高志航用法语教葛莉儿:“你就说,我很满意。”葛莉儿朝那个士官重新笑起来,她说:“我很满意,只是这么美丽的东西,为什么摆在这儿?”葛莉儿在说话的时候,突然发现床下有一个造型特别的器皿,上面还绘着美丽的图案。那个士官突然窘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高志航也大笑起来,他问葛莉儿:“你觉得应该放在哪儿?”葛莉儿把那东西放到化妆台上说:“应该摆在这儿。”士兵们都发出哈哈的笑声,更响的笑声来自在壁炉前干活的大老刘。高志航笑够了,他对葛莉儿说:“你不懂,这个是夜壶。”
“夜壶是夜里喝水的吗?”葛莉儿便又拿起来问。
那几个士兵笑得不行了,都捂着肚子跑了出去。高志航这才用法语告诉葛莉儿:“这是夜里起来便溺的。”葛莉儿听后更加吃惊起来,她用法语大呼起来:“便溺?在卧室里?上帝啊,中国人怎么可以这样?”说着,她四下看了看,一把拉开厕所门说:“这个房子是有厕所的。”高志航说:“是的,是有厕所,可他们不知道,他们还是按照乡下的习惯,特意给我们买的。”葛莉儿顿时红了脸,她说:“志航,你要有准备,我来中国不到三年,很多东西我都不懂,我还会出洋相的。”高志航点着头说:“我在想娶你那时候,就准备好了。”
高志航陪葛莉儿四下参观着房子,他们来到壁炉前。大老刘正拿铲刀在给壁炉的裂缝抹灰,见葛莉儿过来,竟然直愣愣地站着。葛莉儿问高志航这是谁,高志航冲着大老刘使了个眼色说:“你告诉她。”大老刘显得有些为难,他用眼睛瞄高志航,不知道应该咋说。高志航说:“该咋说就咋说。”大老刘小声地问:“你不嫌我寒碜?”高志航抬脚又想踢他,大老刘躲过去了。他这才搓着手说:“我在你们家路口掌鞋。我俩一个堡子的。”
葛莉儿听后没明白,她回头问高志航:“堡子是什么东西?”高志航告诉她就是一个村。大老刘又接着说:“我们不光是一个村,念小学时,我俩还是同桌呢。”高志航笑起来,在一边插话:“那会儿我个头还没他高,他总欺负我。”
“现在不敢了,现在他成了军爷喽。骑大马,挎洋刀,吭哧吭哧往前尥。”大老刘也笑着说。
葛莉儿虽然没听懂大老刘的这句话,但听着挺好玩的,笑得前仰后合。
高志航趁机贴在大老刘耳朵边问:“怎么样?”大老刘小声地说:“咋说呢?白也白,俊也俊,要腚有腚,要奶子有奶子,可我还是担心骑不住。”
“你也没骑过,你怎么知道?”高志航坏笑着问。
“你这人犟眼子。这么跟你说吧,我当过几天木匠,你这是中国榫,外国卯,咬不住的。”大老刘有些激动,说话时声音大起来。
葛莉儿听见了,回过头来问大老刘:“你们说什么呀?什么咬不住了?”
“我们说杀猪菜呢,筋头巴脑的,不好啃,咬不动。”大老刘赶紧把话岔过去。
那个士官走过来跟高志航商量:“高哥,刚才弟兄们说,酒喝多了,让长官知道了,要抓去打军棍的。能不能把饭馆的酒菜拿家来,大家想撒撒欢扯扯淡。”
“扯什么淡?我也是长官!”高志航绷起脸说。
士官嬉皮笑脸地说:“不一样,长官归长官,你不还是我们的大哥嘛。再说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弟兄们闹一闹,也是让你高兴。哎哎,嫂夫人,你给说个情。”葛莉儿便奔过来,拽着高志航的胳膊说:“亲爱的,我也喜欢闹一闹,你就答应他们吧。”高志航把车钥匙扔给士官说:“好吧。你跑一趟,顺便把许教官和刘副官接来。”
士官走后,葛莉儿改用法语对高志航说:“亲爱的,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为了表示对我的尊重,你应该把头发修理一下,至少把胡子刮掉吧。”大老刘小声问高志航:“她说什么?”高志航说:“她让我把胡子刮了。”大老刘不怀好意地坏笑着:“去吧去吧,不刮胡子怎么亲嘴!”
高志航从家里出来,开车去了中街的一家理发馆。前些时候,他听队里的几个人说这家理发馆的蔡师傅手艺不错,今天对于他来说,又是个极重要的日子,他特意赶来了。
高志航进门时,蔡师傅正在给一个日本浪人刮胡子。
“您是蔡师傅吧,我那些弟兄都说你刀功厉害,我今天特意来领教领教。”高志航进屋后,一边摘着手套,一边大大咧咧地问候着。
“不敢。长官您坐,稍等。”蔡师傅回头跟高志航说着话,并没停下手中的活计。他在磨刀布上利落地蹭了几刀,朝刀锋吹了口气,对座位上的日本浪人说:“脑袋不要动!看镜子。”他将银色的长柄刮胡刀抛去空中,刀子旋转下落,快到头顶时,他灵巧地抓住刀柄,就势在鬓角处刷地一刀,日本浪人痛苦地闭了下眼睛,但头没有动。
蔡师傅用拇指肚试了刀锋,一只手托起浪人的下巴,将锋利的刀刃向里,对准浪人的脖颈,一副割喉的姿势,口中念念有词:“不要动!让我剃头,要长三个胆!”说着又一次将剃刀向上抛起,而后在眉骨上方抓住,转瞬间在下巴处刷刷两刀。再看日本浪人,脸已经吓得惨白,汗都下来了。
高志航看出蔡师傅有捉弄日本人的意思,在一旁嬉笑着赞叹:“好刀法,就不知杀人怎么样?”蔡师傅笑笑,瞅着镜子里的日本浪人发狠道:“没试过,我这把刀是吃饭的,哪天逼急了,指不定就杀人!”蔡师傅只用了五刀,就把活干完了。再看那个日本人的脸,连刮带吓,像刚刚褪过毛的猪头。蔡师傅解开围布,拍拍日本浪人的肩,表示理完了。日本浪人起身就走。蔡师傅追出门外,“哎,你还没给钱呢。”
日本浪人站定,从腰间刷地抽出武士刀,刀尖直指蔡师傅说:“你的,刀工不错!我试过了。等你试完了我的刀工,我会多给你钱。”说完,他掏出两块大洋,似笑非笑地对蔡师傅说:“要不要试试?”蔡师傅沉默了一会儿,问:“怎么试?”日本浪人将两块大洋摞在一起,摆在蔡师傅的头顶上说:“你的,要是一动不动,两块大洋归你。”没等蔡师傅答应,日本浪人呀的一声,挥起武士刀横空劈来,刀落处,两块大洋砰然落地。蔡师傅居然一动没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一幕让一旁的高志航震惊。同样震惊的是日本浪人和围观者。
蔡师傅沉稳地说:“把钱捡起来,给我!”
日本浪人站在那里不动,他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知道我是谁吗?善次郎,神户著名武士。我移民满洲五年了,第一次遇到戏耍我的人。还是把你的剃头刀拿来吧,我愿意用脑袋跟你比试刀法。”
在他们周围,聚起越来越多的中国人。
“别逼我,我只是个剃头的。”蔡师傅冷冷地说道。
“不,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仇视日本人。”善次郎将武士刀直抵蔡师傅的喉咙,慢慢划动,但见肉皮撕裂,一条纤细的血流缓缓流下。
站在一旁的高志航大声喝道:“放肆!不准胡来!”
“别过来,这是我俩的事!”善次郎把刀抬起来,指着高志航说。
“这是中国的地盘,谁的事都是我的事。”
善次郎愣了一下,他歪着脑袋问:“你是谁?”
“东北军飞鹰队的。”
善次郎扔下蔡师傅,将武士刀直指高志航说:“你想和我比试吗?”高志航蔑视地笑笑,掏出手枪,掂了几掂说:“我刀玩得不好,用这个和你比试……跟你说实话,我的枪法也不准,瞄你脚后跟,没准打在你的脑袋上。”
围观的人群哗地向后退去,中间形成一块很大的空地,大伙都齐声喊叫起来:
“干死他!干死他!”
“让人家熊到家门口来了,你不开枪你就没长卵子!”
“他不敢开枪,装他妈孙子!东北军都他妈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