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战机落地后,等候在机场的人们一片欢呼。
高志航晃动着冻僵的身子,艰难地从机舱里跳出,刚要向航空处的军官报告,对方手指远处的张学良说:“你小子美出大鼻涕泡啦,只有南京大员来了,总司令才到机场迎接。”
高志航听后立即转过身,见少帅果然在机场外边的空地上站着呢。他赶紧跑步前进,来到张学良跟前,抬手敬礼,“报告总司令,少校飞行员高志航按照您的命令,单人单机飞回。请指示。”张学良注视着远方的战机问:“不是单人吧?”高志航回头看,见地勤人员正从机舱里抬出葛莉儿,脸刷地红了。
“那个女人是谁?”张学良沉下脸来。
“她叫葛莉儿,是我在瑷珲认识的。”高志航的腿因寒冷有些打战,但仍旧站得笔直。
“一个野女人,你拉她回来干什么?”少帅的口气越发严肃起来。
“不,她不是野女人。她是白俄贵族的女儿,我准备娶她当老婆。”
“我不管野女人还是贵族,飞行条令你是知道的,战机绝对不准塞私货,更不要说女人!”
场上的陪同人员都紧张起来。高志航却神色如常,他又敬了个军礼说:“报告长官,起飞的最后一刻,我们和日本人遭遇了,我不想丢下她。”
“你就不怕误了我的大事?”张学良仍然是用训示的口气。
“是,长官,我对我的行为愿意接受处罚。”高志航认错的态度倒是蛮诚恳的。
张学良忽然大笑起来,他说:“情况我都知道了,电报比你飞得还快呢,我会让飞鹰队重重奖赏你的。”这时飞鹰队的医官跑过来报告:“长官,那个女人穿得太少,冻昏过去了。现在还有点神志不清,就会说一句我的鹿皮褥子。”张学良马上吩咐道:“赶紧送医院,按飞鹰队眷属待遇。这是我们的英雄历尽千辛万苦取得的胜利成果,你们要好好地保护。”没等少帅离开,高志航就转身跑向葛莉儿,把她抱起来,坐到汽车里去了,随同医官一起去医院。
葛莉儿是在睡了五个小时后醒来的,她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仍然是找她的鹿皮褥子。高志航一直守候在她身边,他赶紧握着她的手说:“我一定再给你买一个和那个一模一样的。”葛莉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说:“不要了,有你在跟前守着我,还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第三天上午,在东北军飞鹰队礼堂里召开对高志航表彰嘉奖大会。礼堂里坐满了飞鹰队的队员,大队长秦文君上校正在宣读嘉奖令:奉东北边防军总司令张学良将军之手令,本航务处决定授予高志航飞鹰勋章一枚,奖励大洋一万块!同时晋升高志航为飞鹰队第二中队队长。高志航上台领奖。台下掌声四起。秦文君接着作总结讲话,“总司令一向厚待我们飞鹰队,在座的很多人都是拿着东北军的饷银去国外留学的,你们是总司令的掌上肉,是东北军的骄子。还望诸位秉承少帅航空救国的理念,自珍自重,勤勉供职,为三民主义而战——最后这一句,是少帅特别的嘱咐。顺便也告诉大家,鄙人已经不信佛,改信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了。”台下又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人高呼“坚决拥护三民主义”的口号,会场气氛达到高潮。
散会后,高志航刚从礼堂出来,正好赶上许争、刘副官、孙机械师三人也赶回来,四个人在礼堂外相互拥抱。高志航问那几个弟兄呢?许争神情漠然,把脸扭向一边。
“两个受伤,在医院里,另外四个都扔在瑷珲了。”刘副官回答道。
许争瞥了一眼高志航,压低声音说:“你应该感到羞愧,他们完全可以不死。记住我的话吧,女人比酒更耽误事。我会把你爹的这句话写进我的讲义里去。”高志航面带愧疚,他喃喃自语道:“我爹不是这么说的,我爹说,酒没女人那么多事。”
就在东北军给高志航表彰的同时,张学良正在书房用放大镜察看一些刚洗完的微型胶卷,这些胶卷是从那架日本飞机上获得的,拍摄的是瑷珲边境的地形。
副官急匆匆地叩门而入,向张学良报告,说日本驻奉天总领事林久治郎求见。张学良没抬头,他还在认真地盯着手中的胶卷,过了半晌才说:“我烦死这个中国通了,东北军易帜的时候,这个家伙三番五次威胁我。先别理他,让他等着,你过来帮我看一眼这是什么?”副官凑过去看了一眼,说:“这是瑷珲边境的炮台。”张学良问他能肯定吗,副官说:“您带我去视察过,上面这个铁塔是明显的地标。”张学良哦了一声,默然无语。副官说:“要不我就说您有事,让他改天再来。”张学良沉吟了一下说:“不用了,让他在西客厅等我。”
张学良看完最后一卷胶卷,这才站起身来,整理一下戎装,来到西客厅。
林久治郎起身施礼,用熟练的汉语说:“不久前我回了一趟东京,拜见了天皇,天皇裕仁让我给张将军带好,还让我给您带一件礼品。”说完,他将一个精致的礼盒双手奉上。张学良看都没看,将礼盒随手交给了副官,盯着林久治郎说:“领事先生不是专门来送礼品的吧?”林久治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说:“将军是爽快人,索性敞开说吧,五天前,您的部下高志航从瑷珲开回了一架日本飞机,为此双方还交了火,详细过程想必将军比我更清楚。”张学良显得很轻松很无所谓地点点头,他说:“我知道此事,飞机是当地土匪打下来的,我们只是和土匪做了一笔交易。东北土匪你是知道的,脾气大得很,他可不管你天皇地皇。”
“所以我要晋见东北最高长官,此事断然不可以小视。日本内阁会议专门议论了此事,勒令贵总司令一定归还飞机。”林久治郎郑重地提出要求。
“什么?勒令?你再说一遍。”
林久治郎声音弱下去了,他又重复道:“是的,是勒令。”
“领事先生,这要是我爹在的话,他会骂你妈了个巴子的。东北易帜后,本司令只服膺南京国民政府,其他的爱谁谁,都靠边稍息去!”
“事情要是闹大了,您不怕承担后果吗?”林久治郎柔声地问道。
“闹大了好啊!我正想把此事闹大呢。不瞒你说,我的部下在你们的飞机上发现了拍摄器,我东北边境的防卫机密、山川地貌都在胶卷上,要是闹大了,我会向全国乃至世界通告这一情况。你禀告贵国天皇,看他愿意不愿意承担这个后果?”
林久治郎沉吟半晌,换成语重心长的口气说:“将军还年轻,不要肝火太盛。我和令尊大人私谊笃厚,向来把贵总司令当做自己的子侄,我刚才的话,还是请您三思。”张学良冷冷地说:“子侄不是你叫的,我和贵国裕仁天皇同庚,你也叫他子侄吗?”林久治郎被抢白得一时尴尬无语。张学良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门口后才回头对林久治郎说:“我很忙,恕不奉陪。副官,送客!”副官跑进来,站在林久治郎的身边,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把这位总领事赶出了大帅府。
当天中午,高志航去医院看葛莉儿时,把四个兄弟牺牲的消息告诉了她,葛莉儿也很难过,两个人半天相视无语,内心却都在警告自己,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爱情。
下午,一辆汽车满载着家具停在临街的一栋二层小楼前。高志航和几个东北军士兵从车上跳下来。这是他昨天刚买的房子,是给葛莉儿买的。高志航挥着手说:“弟兄们,晚上我请你们到西餐馆开洋荤,喝洋酒。”大伙却都没应声,士兵们互相挤眉弄眼,忙活着往屋里搬家具。高志航又问了一句:“怎么了,不对你们的胃口?”正在墙角干活的一个跛足男人听后走过来搭腔道:“你要是真心想请,还是杀猪菜,高粱醇。”士兵们呜嗷一声叫起好来。
高志航转头看时,先是惊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大喜过望地说:“哎呀,这不大老刘吗?你小子怎么跑这来了?”大老刘回身指着不远处的路口说:“我支了个鞋摊,出来小半年了。”高志航抬眼望去,在他家门前这条街的拐角处,果然有个小修鞋摊,他搓着手说:“这倒挺好,我们成邻居了。”大老刘点着头说道:“哎呀,子恒,没想到你还认我啊!”高志航把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这叫什么话,咱们是在一起抠腚沟长大的。”大老刘退后一步打量起高志航来,他慨叹起来:“没法比喽,你现在拿大帅府的饷银,开飞机,穿皮靴。就你这身行头,咱家乡的县太爷都得恭敬你。”高志航哈哈笑,给了大老刘一巴掌,他笑着说:“别跟我起屁,快帮我拾掇屋子,等会儿跟我们一块喝酒,我一堆话呢!”
高志航说着钻进轿车里,大老刘问他你干啥去,高志航朝大老刘招手,大老刘凑过去。高志航低声说:“今天让你赶上了,我在瑷珲找了个白俄媳妇,等会儿领给你看,有你俩高。”大老刘惊讶地叫起来,高志航问他怎么啦,大老刘颇显神秘地说:“子恒,你真有胆,都说大洋马骑不住的。”高志航诡秘地笑笑说:“那得骑骑看。”轿车吼叫着蹿出,转瞬消失在市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