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劝他道:“二哥,你正病着,不要激动。”说着便要扶了他躺下休息。
太子却是不肯,挣脱了他的手,坦诚道:“不,你听我把话说完。咱们兄弟俩虽然从小一起长大,可平素来往并不多,上次额娘把你犯错的证据给我,我心中虽然不信,却还是存了半分怀疑。如今一看,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从枕下摸出德妃交与他的那个信封来,塞在老四手里,“这个德妃娘娘给了我后,我还从未看过,现在还给你,从此你我兄弟便是一条心,我永远都相信你。”
四阿哥迟疑了一下,接过了那信封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毓庆宫出来,直走到了僻静的甬道中,四阿哥才开了那信封,却是从中抽出一张白纸来。他看得一愣,顿时明白过来德妃不过是警示于他,他脸上不仅露出一丝笑意来,暗道额娘毕竟是额娘,就算希望他保太子,却也不会故意害他的。
这样一想,心中也不禁满是欢喜起来,大步地往永和宫走去。
永和宫里,有小宫女正在后殿的廊下浇花,见了四阿哥沿着游廊进来,正要高声禀报,四阿哥却笑着抬手止住了她,笑道:“我自己过去吧。”
他步子极轻快,迈上台阶来到廊下,就听得翡翠从屋内喜气洋洋地说道:“主子,十四阿哥可真孝顺,每回得了战利品都往宫里送。”
四阿哥脚下便不由得顿了顿,停在了门外。
屋内,德妃看着桌上堆放的各种流光溢彩的珠宝,嘴边上也挑上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口中却是淡淡地吩咐道:“把这些连同本宫私藏的宝贝一起点算一下,送去给各大臣们,就说是十四阿哥孝敬他们的。”
翡翠有些不解,问道:“主子,这几年你已经以十四阿哥的名义送了他们不少的东西了,还要再送吗?”
听素来聪慧的翡翠问出这样的话来,德妃不由笑了,瞥了她一眼,轻声说道:“眼下皇上宠爱老八,我以保太子的名义要老四对付他,是输是赢还不知道。倘若赢了,对付太子倒是轻而易举。倘若输了,少不得还需要大臣们的支持。钱财是身外物,去了还会回来的。地位要是保不住,就什么都没有了。”
翡翠顿时明白过来,低声应道:“是。”
四阿哥默默地站在门外,德妃的声音缓慢而又温柔,往常与他说话也是这般,可此刻听来却只叫他冷彻心扉,原来,在她的心目中,他也不过是一枚棋子,所有的谋划都只是为了她的另一个儿子,他的十四弟。
金枝从外面进来,见四阿哥独自站在门外,奇道:“四爷,您来了怎么不进去给额娘请安啊?”
屋中顿时没了声音,片刻后,翡翠从内打起了竹帘,笑道:“四阿哥,四福晋,你们来了。”
金枝点了点头,却见四阿哥脸上一片漠然之色,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
“四爷!”金枝叫道,回头又诧异地看了看翡翠。
翡翠脸上勉强露出些笑容,问金枝道:“福晋来看娘娘?”
金枝有心追了四阿哥去,可来了永和宫不见德妃就走却是十分失礼的,于是只得跟着翡翠进了屋内,问德妃道:“额娘,他怎么了?”
德妃皱眉叹息一声,轻声道:“都怪额娘不好,进宫这么多年还没学会关住自己的嘴。”
金枝不知缘由,还以为是德妃训斥了四阿哥,所以才引得他不高兴,听德妃这样说,忙上前扶了德妃的手,劝道:“额娘是长辈,教训他几句也是应该的,额娘快别自责了。”
德妃摇了摇头,却不愿再说这些,便只问金枝道:“听说你们小两口又闹别扭了?”
金枝听了低头沉默片刻,说道:“额娘,不瞒你说,我挺后悔嫁给四爷的,我都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胡说!”德妃斥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缘分,怎么能够一句话就抹杀了呢?”
“可是……”
德妃打断金枝的话,“好啦,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四阿哥不解风情,不知道疼人。可是孩子,夫妻相处是门学问,要了解一个人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要用一生的时间慢慢去感受,女人能管住男人不算本事,能改变男人才是本事。”
金枝一时有些羞愧,红着脸垂了头,说道:“我听额娘的,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做呢?”
德妃想了想,轻轻地笑了笑,说道:“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只要你肯放下身段,以柔克刚,还怕他不对你好吗?老四这孩子太孤单了,孤单得谁都不肯信任。如果有个孩子,说不定就能了解为人父母的苦心了。翡翠,把本宫房里的送子观音请来,让福晋带走。”
金枝听了忙要推辞,德妃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柔声说道:“做额娘的总是盼着你们能够多福多寿,儿孙满堂,所以额娘从来不想老四做太子。人一旦登上了高位,就什么都不能自主了。三宫六院着你,国家大事揪着你,到时候别说天伦之乐了,连见一面都难。还不如逍遥在山水间,你说呢?”
金枝点头道:“媳妇明白。”
德妃脸上露出慈祥温柔的微笑,话有所指地说道:“你明白不够,得把这些话带给老四。他要明白了,你们俩才能一生无忧。”
婆媳俩又说了会话,德妃便催了金枝回府,金枝心中也惦记着四阿哥,辞了德妃出了宫,可回到雍王府才知道四阿哥并未回来。金枝心中有些纳闷,四阿哥明明比她早出的宫,又是骑马,怎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又想起德妃教导她的,叫她以柔克刚,便没去追问四阿哥的去处,只回了房静静地等着,直到夜深,也不见四阿哥回府。金枝坐不住了,打发了刘妈去前院问,过了小会,刘妈急忙忙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四爷没回来,可是跟着四爷的小太监回来了,他说……说……”
金枝听得着急,气道:“说什么你倒快说呀,急死人了。”
刘妈小心地看了一眼金枝,小声道:“他说四爷去了梦仙居。”
“梦仙居?”金枝一愣,却是不知梦仙居是个什么地方。
刘妈壮着胆子解释道:“就是青楼!”
金枝愣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火爆了脾气,从床边跳起来叫道:“什么?他居然还敢去青楼。”
刘妈点了点头,又问道:“福晋,现在怎么办?”
金枝双手死死地扯着手中的帕子,因晴川之事她做得的确过了些,这几日一直给他陪着笑脸,谁曾想他非但不肯领情,还做出如此打她脸的事情来。她虽是私生女,可何曾受过这样的气!金枝骨子里的泼辣劲一下子露了出来,脑袋一热,什么也顾不上了,只冷声吩咐刘妈道:“把府里的丫鬟都给我叫出来,把能带的家伙也都带上,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我的眼里揉沙子?”
梦仙居中,偌大的厅内只坐了四阿哥一人自斟自饮。
晴川被九姨娘从后院拖了出来,直往厅内推着,“快去,快去,那位爷包了整个梦仙居,就是为了见你。”
晴川一边用力挣扎着,一边压低声音道:“我不想见他,反正他也给了你银子,你就叫他自己坐着喝酒好了。”
九姨娘气急,怒道:“有他妈这么包场子的嘛?一个客人都不带请的,也不许别人进,搞得咱们梦仙居门前冷冷清清的,知道的是有人包了场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要关门了呢,这生意以后怎么做?他既然要见你,你就快去见,见完了,老娘也好打开门做热闹生意!”
说完就用力推了一把,把晴川推进了大厅之内。晴川无奈,只得走到了屏风之后站定,隔着屏风向四阿哥行了一礼,轻声道:“奴家这厢有礼。”
四阿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抬眼看了过来,“你来了?”
晴川苦笑了笑,“这位爷出手真是大方,把整个梦仙居都包下来了。”
四阿哥淡淡说道:“我有很多话想说,又不想让别人听见,只有这一个办法。”
“原来如此。”晴川缓缓地点了点头。
四阿哥看了看屏风后那模糊的身影,问道:“姑娘为何要隔着屏风说话?难道不能过来陪我小酌一杯吗?”
晴川想了想,答道:“隔着屏风说话谁也看不见谁,才能敞开心扉,若是认识了,面对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四阿哥一笑,点头道:“有道理。”
晴川见他今天言行十分反常,不由问道:“这位爷,又遇见了什么烦心的事?”
四阿哥沉默了片刻,问她道:“如果你认为的真理一下子变成了谎言,你会怎么想?如果你坚定了一条路要走下去,却发现你信任的人全部在牵绊你,你又会怎么想?如果你发现连你自己也动摇了这份坚持,你还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