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的心中也是极苦的吧。只这样一想,晴川的心中不由得也酸涩难忍,以前她只知他是将来的雍正皇帝,原来,在通往皇帝道路上,他也曾走得磕磕绊绊,伤痕累累。
他睡得极沉,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浓眉却是紧紧锁着,即便在睡梦之中,也没有舒展开来。晴川似中了邪,伸手轻轻地抚向他的眉间,试图将那紧锁的眉头抚平。
他许是觉得有些痒,又不知梦到了什么,竟抬了手腕过来抓住了晴川的手,低声喃喃道:“晴川……”
晴川听得心头一颤,眼中一涩,已是有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他的梦中,也会有她么?
四阿哥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才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间陌生的房中,看房中装饰,显然是一女子居所。昨日种种如同梦中,他反应了片刻,才恍然记起自己昨夜里是醉在了梦仙楼里。
门外传来拍门声,就听得九姨娘在门外唤道:“客官,客官可曾起了?”
四阿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见衣衫完整,似是和衣睡了一夜,心中稍定,淡淡应声道:“进来吧。”
九姨娘推门进来,笑道:“这位爷,您醒了?您昨夜里可是醉死过去了,咱们梦仙楼有待客之道,不忍心叫您在桌子上趴一夜,便把您给扶屋里来歇下了。”
四阿哥略点了点头,从床边站起身来。九姨娘含笑瞥了他一眼,又说道:“虽然您没叫姑娘,可您也是占了咱们屋子的,所以……”
四阿哥抬头打断了她的话,又从怀中摸了一锭银子丢了过去,问道:“可够了?”
九姨娘脸上都堆满了笑,忙应道:“够了!自是够了!”
四阿哥嘲弄地笑了笑,起身往外而去,人走到门口时却又顿了顿,停下身来问道:“昨天晚上是不是曾有位姑娘陪我说话?”
“是有位姑娘一直照顾着您。”九姨娘答道,她早已得了晴川的嘱咐,所以不等四阿哥开口便又说道:“不过这位姑娘却是不接客的,所以没法见您了。”
四阿哥闻言点了点头,却没再追问,只抬脚走了。
刚回到府中,亲随赵安一脸焦急地迎上前来,急道:“我的四爷,您这是去哪了?大伙找了您半宿,福晋都要急坏了。”
四阿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吓得赵安赶紧噤了声。四阿哥没说什么,转身去了外院的书房。
金枝在内院一直等的焦急,好容易听人禀报说四阿哥回来了,可等了半天却不见他进来,过了一会,倒是赵安领着几个奴婢过来,说是四阿哥吩咐的,要把他管常用的东西都挪到书房去。
金枝一听,愣了片刻,起身就要去找四阿哥理论,却被刘妈一把拽住了,苦口婆心地劝道:“福晋,四爷正在气头上,您现在过去和他理论,只能把他推得越来越远,不如先忍耐几天,等四爷气消了您再去。”
金枝转念一想这事自己做得确是有些过分,便强自按捺住了脾气,只等着四阿哥气消。谁知一连等了几日,也不见四阿哥回内院,她去外书房找他,他竟然也是叫人拦了不见。金枝有些坐不住了,这日一大早便装扮好了在外书房等着四阿哥。见他出来,忙应上前去,陪着笑说道:“四爷,您去上朝?”
四阿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绕过了她便走。
金枝在后面气得直跺了跺脚,还是几步追了上去,说道:“四爷,我好几天没去给额娘请安了,怪惦念的,我和您一同进宫去看看吧。”
四阿哥也不理会她,只吩咐赵安备马。金枝见他虽没说同意,可却也没直接反对,忙叫着刘妈去备车。四阿哥这才淡淡说道:“我要去上朝,你晚些过去吧。”
金枝听了心中一喜,只道他这是原谅了自己,忙笑着应了,把四阿哥送到了府外。
早朝之上,康熙面色十分不好,太子胤礽更是连面都没露。待下的朝来,四阿哥一出乾清宫便看到有个小太监在外面等着,见到四阿哥忙上前打了个千,请安道:“四阿哥吉祥。”
四阿哥认出他是李德全身边的人,面上不动声色,只略略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外面走着,口中却是低声问道:“什么事?”
小太监凑上前来答道:“李谙达叫奴才给四阿哥传个话,说是昨夜里太子爷私自出宫被皇上知道了,皇上大怒,已派了侍卫将毓庆宫看起来了,说不准太子爷踏出毓庆宫一步!”
四阿哥听了也是微惊,太子前一阵子还因处理政务出色而得了康熙的称赞,怎地突然又惹得康熙震怒呢。他脚下稍一迟疑,转而去了毓庆宫。
毓庆宫外的守卫明显比平日里多了不少,宫内却是愁云笼罩,素言端着药碗从小厨房内出来,正巧看到四阿哥从走廊那边转过来。
四阿哥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一把将素言拉到了角落里,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素言忙低声答道:“太子一直不放心晴川,前两日派了人去东陵探望,回来却说妃园寝发生了坍塌,晴川刚好在地宫内给老太妃祈福,也压在了地宫内。太子一急之下便偷偷出了宫,今早上才回来的,人也跟痴傻了一般,嘴里只一个劲地念着仙姑死了,已是传了太医过来瞧过了,开了方子,我刚熬好了药。”
四阿哥顿了顿,晴川虽是没被压在妃园寝的地宫内,却是被金枝扔进了河里,他强自压下了心中的感情,冷静地问道:“那封信呢?可是找到了?”
素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只顾着照顾太子了,还没寻得机会。”
四阿哥看向素言手中的药碗,想了想,拔出身上的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臂,将血滴到了药里。素言看得一惊,低呼道:“四阿哥,你这是做什么?”
四阿哥撕了内袍的一角下来,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将素言手中的药碗接了过来,低声说道:“你先去休息吧,这碗药我替你送。”说完便端着药碗往内殿而去。
卧房之中,太子一直呆愣愣地在床上躺着,昨日里见到了妃园寝的奏报,他却不肯相信晴川就这样死去了,不顾康熙的禁令偷偷地跑出去亲自去看,一夜间驰到妃园寝,直到从管事姑姑雪珍的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他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晴川死了,那个仙姑一般的女子死了。
自他一出生起,所有的阿哥们都羡慕他,说他命好,投胎在皇后的肚子里做太子,可是有谁知道做太子好苦?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监督,稍有不慎就被人说没有太子的仪态,这还不算,还要时时刻刻地提防别人害他,把他拉下马,这种滋味太可怕,太可怕了……
所以他嚣张,放荡,好吃懒做,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荒淫无道的人,可是人们只看到他表面的风光,没有人知道他每天夜里都掰着手指头数自己所剩不多的日子。直到遇到了晴川,是她带给了他希望,她告诉他,他可以做得很好,可是她死了,她不在了,永远都不在了。
太子不由苦笑,坍塌的岂止是那老太妃的地宫,还有他的世界。
门外传来沉着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四阿哥的身影出现在了太子床边,他一手端着药碗,另只手将太子从床上扶了起来,劝道:“二哥,先喝了药吧。”
太子就着四阿哥的手喝了药,苦笑道:“这会儿所有人都躲得我远远地,难为你还不避嫌,特地跑过来看我。”
四阿哥默了下,答道:“不管皇阿玛怎么罚你,你都是老四的兄长,兄弟之间那么客气干嘛?”
太子听得心中感动,伸手拍着四阿哥的肩膀,叹道:“好好好,算我平素没有看错你。”
四阿哥面上却是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太子看得奇怪,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没事!”四阿哥说着,却是不露痕迹地把手臂向身后藏了过去。
太子看到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四阿哥胳膊一僵,眉头已是紧紧地皱了起来,显然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口中却是说道:“没事,真的没事。”
太子飞快地掀开了他的衣袖,就见小臂上一处胡乱地了几圈绫带,上面已是透过鲜红的血迹出来,他看得一惊,失声问道:“怎么回事?太医!快叫太医!”
四阿哥抽回了手臂,淡淡的笑了笑,不以为意地答道:“别叫了,没事,我自己割的,一会上点药就好了,刚才听闻二哥病了,一时着急,不知该怎么办,正巧昨儿书中看到割肉疗亲的方法,心想不管有没有用,试一试总是好的,快别叫太医了,没的让人笑话……”
太子愣愣地看了四阿哥片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眼中已是隐隐有了湿意,说道:“老四,你怎么这么傻?看到你这样,做哥哥的实在太惭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