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里加急军务便是这样的?果然气派的很,林洛暗自咂舌,不知这轩敞的马车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加急军务”呢?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突然间,一声浅吟幽幽在身后响起,林洛觉得有些熟悉。咦,这不是魏央的声音吗?林洛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正是一身男装打扮的魏央凛立街边,宽袍大袖掩映着玲珑身躯,柳眉凤眼,唇红齿白,冷眼旁观着,意甚不虞。
“林洛?”明光蜡烛中,魏央看着人群中那张略带轻浮的笑脸,讶然出声。
“嗨,原来你也在这里啊。”林洛挤出人群,笑嘻嘻地跟魏央打招呼道。
那“一千二百里加急军务”既然安全到了临江城,这些戒严的兵士自无留在这里的必要,杨校尉一声令下,一众大头兵便迅速集结离去,只余下平头老百姓们兀自兴致勃勃地高声谈论着方才的见闻,一个个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额——你好。”魏央略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这好像是两人第一次在除了灵韵湖畔以外的地方遇到,令魏央颇有些意外,亦稍稍有些不适。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是你吟的诗句吧,我可是听见了哦。”林洛好奇地道:“那辆马车里面装的是荔枝吗?”
“当然是荔枝了,临江王的六十大寿期日便至,这几日临江王府正在加紧筹办寿筵。临江王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天下,如此孝敬上官的良机,官员们岂肯落后?都绞尽脑汁琢磨着送点什么新花样,听闻临江王妃喜欢吃荔枝,广州刺史便别出心裁,几日内征了这么多荔枝,使了一千二百里加急送至临江城,这等孝心,亦不枉师生一场了,这些民脂民膏算得了什么。”魏央脸上冷笑连连,不无讽刺地说道。
“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林洛问道。
这个魏央女扮男装,行事神秘,她知道那么多,自己却对她几无了解,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魏央表情一滞,摇头道:“我不想骗你,你也不要使我为难,好吗?”
魏央的言下之意,便是央求林洛不要再问了,林洛便识趣地岔开话题道:“方才那辆马车真是气派,我数了数,足足有八匹马拉着呢。”
“金车大辂,玄牡二驷。”魏央脸上讽刺意味更浓了:“想不到临江王这般猴急,才刚向朝廷求九锡,这朝廷还未给出消息,便要行僭越之事,先斩后奏了?”
“什么大罗,什么二四?这都是什么意思?”林洛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所谓九锡,便是天子赐予诸侯的九种礼器,以示礼遇的。这八匹黑马,即为玄牡二驷,现在天子还未赐予临江王九锡,他便敢越礼擅用,这不是僭越,又是什么?”魏央耐心地解释着,脸上涌起一丝愤懑。
“听你的意思,似乎对临江王很不满意了?”林洛问道。
“你以为临江王只是个普通的藩王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魏央斜睨林洛一眼道:“临江王非但是个藩王,更兼任着我大唐的大司马,都督全国军事,手握重兵,权势不可谓不重。且他早年为帅抵御北燕时,更是收拢一大批聪慧少年,将其培养成材,如今这些人或在朝中为官,或为地方大员,势力根深蒂固,利益网错综复杂。你说我对临江王不满意吗?其实我只是阐述一下事实而已。”魏央面色平静,淡淡道。
“九锡……”林洛微微沉吟着,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自己的记忆中,曹操似乎便是“王爵、加九锡、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这是典型的要篡位的征兆啊,如今这位权势滔天的临江王向朝廷索要九锡,莫非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思?
“唉,不管了,临江王再怎么搞,那是他的事情,我们只管做好自己便行了,不是吗?”林洛哈哈一笑。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身为大好男儿,怎么能说出这般消极的话呢?”魏央瞥了他一眼,神色不愉。
“关键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我一个小小的乐理教习,再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什么啊。”林洛摊摊手道:“再说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临江王能够有如此权势,甚至可以要挟朝廷,公然僭越,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朝廷早该有所制衡,又怎能坐视其做大呢?现在尾大不掉,朝廷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这个魏央倒是个忠君爱国的保皇党啊,林洛不是古人,自然便没有古人身上厚厚的道德枷锁。何况自己连皇帝都没有见过,也不晓得临江王长什么样子,朝廷真要是无法制止临江王日益膨胀的野心,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己人微言轻,真的改变不了什么的,所谓“皇上不急太监急”,真不是自己急的事儿啊。
“如果有叛乱,便会有战争,有战争,便会有数不尽的人死去……”魏央摇头道:“如果临江王因为一己私欲,便使整个大唐的子民陷入到水深火热之中,难道你便可以置身事外吗?”
“战争并不是目的,战争只是促使利益重新分配的一种手段而已。”林洛摇摇头,这个魏央还是个悲观主义者呢。看她似懂非懂的样子,林洛略一思忖道:“现在朝廷还有没赐予临江王九锡,说明朝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软弱,既然如此,我觉得现在考虑叛乱啊战争什么的,还远不到那个时候,只有等朝廷等朝廷明确的圣旨下来,才能确定当前的形势,你也莫要太过悲观了。”
听了林洛的话,魏央垂首陷入了沉思,林洛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沿着长街向前走着,灯火阑珊,映照出一片昏黄,将两人身影拉的好长,好长……
“你……你要跟我回去吗?”眼看着十里长街,都快要走到了尽头,林洛忍不住问道。
“什么跟你回去?”这句话颇有歧义,魏央脸儿微红地侧目嗔了他一眼,在灯火掩映下,身着男装的她,宽袍大袖虽遮掩住了玲珑身躯,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不要去我那里吃个夜宵什么的?”林洛问道。
长夜漫漫,有个女扮男装的假公子相伴,似乎也是蛮有趣的嘛。
“说的你好像真的做过夜宵似的。”魏央嫣然一笑,妩媚动人。
林洛望着她罕见的小女儿情态,忍不住呆了呆,这个魏央长得真是美,即使身着一身男装,任然遮掩不住绝世的容颜。刹那芳华,也能让灯火都有些黯然失色。
“我真的做过的,不信你去看一看?”林洛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道。这娘们,真是个祸水,扮成男人模样,还是这般勾人,不知道换回一身女装,又是哪般的要人命啊。
魏央垂首踌躇片刻,抬起臻首道:“有何不可?”
……
……
“喂,林洛,这便是你说的‘你做过夜宵’吗?”
站在灵韵湖小筑的厨房里,魏央顿时傻了眼。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各自规置,井井有条,从来都没有动过的痕迹,哪里像是做过饭的样子!
“这个——”林洛挠了挠头,讪笑了一声道:“我会告诉你,我在这里从来都没有吃过夜宵吗?还有,其实今天晚上我还没吃饭呢——”
“也就是说,你其实是不会做饭的,是吗?”魏央问道。
“呃……可以这么说。”林洛羞愧地回答,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说着请人吃夜宵呢,结果把人家请来陪着自己喝西北风——
“出去打水去,顺便拿这些锅碗瓢盆都刷干净了,再去后院劈一些柴火吧。”魏央倒也没发火,淡定地吩咐着,似乎早已料到。
“你会做饭吗?”林洛接过魏央递过来的家什,傻乎乎地问道。
“废话。”结果换来对方一个像看傻子一般的眼神:“对了,这里可有蔬菜之类的?”
“当然有啊,书院的菜地就在院子后面,黄瓜什么的应有尽有——”林洛丢下这句,一溜烟跑了。
去就去,为了今晚上不饿肚子,林洛只得提着木桶,开始了打杂之旅。
“哇——你竟然做了这么多菜?”看着桌子上摆着四菜一汤,林洛不禁大吃一惊,这个魏央还真有点厉害,就只有几种青菜,还做出了这么多花样!
“那是。你快来尝一尝?”魏央以手支颐坐在桌边,眼中不没自矜之色。
“咦,你还真做了黄瓜啊。”林洛瞧着盘里青翠欲滴的黄瓜,食指大动,举箸夹了一片塞进嘴里,便开始大嚼起来。
“呸,呸——”谁知道那片“黄瓜”刚一入口,一种苦味便蔓延开来,猝不及防之下,林洛被苦得眉头直皱,匆忙吐了出来:“这竟然是苦瓜,你怎么不早说啊——”
“你也没有问我啊。”魏央抿嘴笑了笑,旋即道:“其实苦瓜也没有那般苦的。”
“哦?怎么说?”林洛喝了一口水,压了压口中的苦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