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这是怎么了?”阿左大惊,连引魂曲都忘了吟唱。
眼前一切,仿佛山崩地裂,濒临坍塌。扶桑池水沸腾,神树天桑异动,金乌圣地,从未有过如此现象。妖修们不安、惊恐、惶惶。
“稍安。”巽长老临危不乱,“阿右,你且出去安抚族人,天出异象,昭示新祭司莅位,不日启大典。”
“是。”阿右比阿左沉得住气,几个起落消失于云中。
“长老,真是这样?”阿左将信将疑。
巽长老摇头,并未再语。事发突然,他也料不到会有此一变。
神树天桑高耸入云的树冠,早不见年月身影。
这是一处古朴庄肃的殿,无火自亮,光亮犹如饱蘸岁月的笔,挥写了一殿沉淀之光。那大柱上的每一丝花纹,廊檐上每一处颜色,无声诉说着风雨。东神都,带着灵光的三个乌金大字,气势磅礴。让人想象得到昔日大殿气象,不可一世的张扬、辉煌。
这是一处奇怪的殿,朝东方向起着一座金色九层塔,层层累着魂珠,大大小小,光色各异。大殿西面一片虚无,犹如被巨剑挥下,削去半边。这是半座殿,除了一座九层塔,其余空空如也。若是年嘉在此,定会奇怪,进入血域三层他遇到的是半壁洞府,这两座半边殿的断裂处似乎隐隐相合,可惜年嘉没机会进入这里。
不需受什么指引,吸引年月注意力的只有九层金塔。
她只关注着手里的魂珠,以及塔里的。浸透岁月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她左腕间的镯子仿佛呼吸着这里的光线,碧光一闪一闪,微弱,只是她没发现。
塔的其他几层已满了,只有最高的两层余有空位,各色各质的魂珠静静躺在那里,在属于它们的位置,这是它们的最后归宿,她娘亲的最后所在?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亦不知眼前九层金塔的意义。凭着手中的这颗魂珠,她敢肯定,这是金乌族祭司们的魂珠葬地。只是她不知道,一个拭泪间,她如何从那处茫茫之地到了这里?
她想着,不知该把手中魂珠放在哪层。一步一步走近九层金塔,那塔一丈丈地长高长大,在她眼前拔地而起,高耸。
虽惊异,年月脚步未停,等到了塔前,原本与她等高的塔身,她仰首已看不见那塔尖,就连第一层也在她上方五丈处。塔底一扇门开着,却不透塔里一点现象。
她没有停留,迈进了塔门。
是乌黑沉重,喘不过气,黑暗中,她腕间的镯子碧光一点点亮起。仿佛被点燃一般,以她为中心,亮光铺开,迅速蔓延,直至高高的塔顶。哗,一蓬明亮白光自塔顶爆开,倾泄而下。黑暗一扫而空,沉闷不再,整个塔都亮了。她看到了沐浴白光中的魂珠们,游离出点点金光,汇往空中,手中的魂珠亦不例外。
高高的塔,上空飞舞的金光汇聚成一人形。左手突然碧光大作,终于拉回年月的注意力。碧色竟脱出手镯,化成青光,往金光而去,手镯成了透明。那人形迅速凝实,却依旧模糊,是位女性。飘忽的人形光体,隐隐有种强大气势,有些熟悉,仿佛与“东神都”三字的气势同出一辙。
有谁在呼唤她,让她回去,回去,回到属于她的地方。细细感觉之下,识海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可浑身有一种难言的不舒服,总有那么一个声音,飘渺,似有似无。谁,到底谁在唤她,在她心底的每个角落,在她身体的每个细胞。体内似乎有什么要脱体而去,奔往那人形光体。
年月突然很焦躁,于是她盘膝而坐,虽然全身灵脉被封,但不妨碍默念大衍心法,抱元守一,神识清明,心魔不侵。
随着时间的过去,不再有金光注入那光体,空中的女性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只是魂珠们已安静,四周再无其他反应。她似乎有些不耐烦,起诀,手指翻飞,快成一团虚影。
年月忽觉腹中异样,一睁眼,只见一团黑火飘出,往光体飘了几步,便停住,不再向前。
是小黑,它安静睡着,焰身明显黑了许多,也厚实许多。
她看向空中女性,那双手如影如舞,手法不可辨,可年月知道,对方使的是天乌极火术,她不会的高阶部分。可在御使天乌极火的天乌极火术下,小黑并没有相应表现。
那女子终于失了耐心,手法加快,那气势愈发明显,是睥睨一切的傲,是漠视众生的冷。年月焦躁愈盛,似乎有什么在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她,年月突然警醒,她察觉到了危险。可她现在凡人一般,又有何法面对,只能束手待毙。
就在这一瞬,那女子体内突然红色闪现,如血,那翻飞的手影顿时慢了下来。红色游走,那女子认命般停了下来,不甘地瞪了年月一眼,突然化作一道红光,直奔年月而来。
避无所避,年月只觉眉心一痛,如灼烧。伸手一摸,却又无丝毫异样。细细搜索自己的识海,依旧正常,年月暂时放下心。
九层金塔再次恢复寂静,堂皇明亮,只是生机不在,似失了灵一般呆板。
年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己刚刚生死一线。
年月迈开步,托着手中的魂珠,一步一阶。路过第八层,她没有驻足,直到最高顶。那里有一个圆形凹格。虽然第八层也有一个空位,但她别扭地只想把手中魂珠供在最上方。有些东西说来就很奇怪,她与她身体之母,没有天伦之乐,没有承欢膝下,只一面之缘,却仿佛从来相识,仿佛她一直在自己心里,存在自己的骨血里。从未拥有过,从未依靠过,所以从不关心。可真到了失去,却发现是生命中的一种憾失,是永远无法弥补,无法替代。她觉得,它就应该在最高处,让她瞻仰。只有仰望,才能让眼角不再泪湿,才能让自己的心安宁。
轻轻地,极其小心地把魂珠放了上去。魂珠较凹处小了些,有些不相称。
年月端详着那最高位置的魂珠,她有点恍惚。晶莹的球面映着她的模样,一朵小小的朱红火焰,开在她的正眉心。红如血,刺眼。
是刚才那位女子吧?是她寄居在自己眉心,还是其他什么意思。年月忍不住摸了摸,灼烧感已退,触手光滑,还是无甚异状。该不会是她的什么奇遇,机缘?年月胡思乱想了一会,忍不住自嘲,她那样的人,金手指绝缘体质,遇上的不是坏事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怎么敢奢想逆天机缘。事关金乌族,只要她出去,定会有人来给她答疑解惑。
年月因此很淡定,她望了望下面的第八层,那里还有最后一个空位,这是留给谁的?
自己吗?年月扯了扯唇角。她不敢想象死亡,想象死后化为一枚魂珠,静静躺在这里,无知无觉。既然历经三世魂识不散,她更不能轻易放弃,她要追求大道,追求自己的意识永永远远,与天地同寿!她是不会和它们为邻,成为它们中的一员。这空位是其他人的,抑或,永永远远留着!
她望向塔顶,金色塔身,黑色饰纹。视线顺着饰纹下滑,几乎整个塔身都有。越看越觉得黑纹怪异,她觉得她眼花了,黑纹似活了一般,穿梭、绕曲、形变,她真的眼花了吗?看得太久眼睛疲惫了吗?
她想眨眼。合眼之际,那些黑纹突然涌现在她的识海,自由排列组合,最后竟成一个个文字,一个沉厚的声音在她的识海响起:八荒体术。
闭眸的她没有注意到眉心的那抹朱红印记闪了闪,又复原样。
她睁开眼,金色依旧是金色,黑纹依旧是黑纹。金色塔身,黑色纹饰,古朴庄重,哪来会游动的线纹呢?可识海中的八荒体术真真切切,她真的得到了一部炼体功法!这是她背运的结束?
扶桑池水翻涌不久便平息,神树天桑也早已静止。
巽长老、阿左他们等着,等着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年华并不在,不知何时离开了。
有金乌群飞,向神树天桑而来;有光出,从云霄直至池畔。
一人沐光色,徐徐而降。
巽长老白瞳蓦然睁大,他哆嗦着,似乎太兴奋。“恭迎圣女。”巽长老拜伏。
“圣女?”阿左转不过弯,明明是入族前去接受神树天桑认可的年月,怎么出来就成了圣女?
“圣女,妖神月?”年月嗤笑,她有些明白了什么。冷冷地看着巽长老,“我不是她!”
巽长老抬首,看着年月眉心的朱红,白瞳闪过一丝黯然。
“长老,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吧。”年月落地,光逝去。她走到巽长老跟前,没有看那跪着的人,视线落在迷蒙之中的那株参天巨树,仰望那高耸入云的树冠,依稀有绿意斑驳,金色迷离。她似乎看到那位娇俏的女子,耳畔回响着她轻柔的声音,一种苦涩在心底蔓延。她眯了眯眼,却不舍得移开。任那涩意渗入骨髓,她甘愿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