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紧张地关注少年的反应。
顿了顿,年嘉沉声道:“我的事与你无关。”
“师父!”她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有没被那个人俘虏。
“我不知你因何而语,但你若因此担心,即可离开青华。”少年说完,就跃下云海,破风而去。
只剩少女怔怔地跪在原地。
她是他硬塞进门的弟子,他是她强求而得的师父。只不过不是她求,是青华峰众人心尖尖上的那位天之骄女。
他对自己,吝于言辞。他对她,却是言笑晏晏。
柳湘甩了甩头,所谓的公平本来就是虚妄,她不奢望被相同地对待,也不气馁所受冷遇。虽然难免迷惘难过,但至少现在她可以光明正大跟在他身后,即使被他厌憎;至少她还有努力的方向。在她被身后那人放弃之前,她还有时间,做她想做的。
只要他还是原来的他,她将竭尽所有,阻止他变得和自己一样。
无名峰未名阁。
年嘉再次回到无比熟悉的静室。在这里,他几乎度过了所有过去的时光,从小到现在。如今还将这样下去,不知到何时结束。
只是对他来说,身处这里和他处,无甚区别,因为他有惑。
解开金天,乌光锃亮的剑身,如一泓秋水,映着他的眉眼。十四五的少年,姿容渐生,是一种禁欲的绝色,像极了那心若死灰后心甘情愿献祭的女子,只是她艳丽无双,他冷冷无情,决然不同的味道。
盘膝而坐的他轻抚着剑身,缓缓闭上了眼。
乌光一闪,一瞬天地变幻,是某处秘境。他在惑的识海,经历着惑的经历。一次次身死,一次次出来,又一次次重入,还有比这更折磨人的历练吗!
若是年月得知,定会惊讶,这不是真实版游戏系统嘛?游戏是通过建立角色代替玩家,年嘉这完全是玩家直接真身体验,一次次不敌挂掉,被弹出系统,一次次满血复活,再一次次死去活来。相信以惑的经历,就算年嘉玩到华发,也不会重复场景。
只是年月无法见识这一幕。十万大山金乌圣地,一片浩淼烟水,水气氤氲成雾,一棵参天巨树,根系几乎覆盖整个水域。巨树出水,枝干笔直无分枝,直破天穹。苍褐色树体,雾气中若隐若现,只接入云天部分缭绕着绿意。
这是金乌族无人不知的扶桑池,它在金乌族妖修心目中还有一个名称:炼妖池。
这是金乌族无人不晓的灵桑树,它是金乌族妖修心目中的最高信仰:神树天桑。
金乌栖神桑,归我东方,归我东方,思我帝俊,复我八天煌煌。
年月轻轻哼着,这是金乌族随处可闻的一曲小调,听得久了,年月也能哼,只是哼着哼着,有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踉跄感伤。
无边烟波边,参天巨树下的她好渺小。脚下几步就是是巽长老这几日准备工作的成果——临时传送阵,将送她直达神树天桑顶端。她是半妖,一半金乌血脉,要烙金乌印,须经神树天桑认可。
她的身后是巽长老、是左右护法,是其他金乌妖修,却没有他。她的老爹,大概还在那处狭小天地里吧。
从现在,从这里开始,她,将只有一个人。她,已成为他的负担;她,不想成为他永远的负担。
她闭上了眼,踏入那奇怪线纹的阵。
她不想思忖什么,脑海中却浮现这几日的见闻。
这是一支实力强悍的大妖族,大成随便见,化形遍地走。东州金乌,掌十万大山三分之一势力,当初那位妖修祈曾如此说。她和老爹,在这里,于修为一道上毫无存在感。
这是一支喜欢以家庭为单位聚居的大妖族,却让她和她的父亲分离。年华的自由被限制,只等年月事情一解决就入扶桑池。年月不能进去见他,她只在窗外远远地看过他。那一直是性情潇洒的男人,一身风华,眉眼间常带笑,豁达、乐观。他对她,真的是好,说得出的,说不出的,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皆是父爱。堂堂元婴道君,一代炼丹宗师,在修士领域叱咤一方,受万人崇拜人物,如今为了她,于一方狭小天地,静静而坐。他的眉目宁静安详,她远远看着,却看得眼酸、眼热、眼湿......
不同于年华,年月虽自由,身后却多了两条尾巴——那两名少年,护法阿左和阿右。他们跟着她,寸步不离,美其名曰带她熟悉金乌族环境,因为她即将是他们中的一员。
在金乌族游荡了几日的年月大致知道了金乌族的信仰:神树天桑、第八天东方神帝俊和金弓羿。神树天桑是他们的故乡,是他们灵魂的轮回之地,非一般意义上的故乡。阿左说,每一位金乌妖修死后,灵魂必回归神树天桑,成为神树的一部分。而每一位金乌的诞生,都是神树对逝者的恩赐,是他们的另一种重生。神帝俊是金乌之父,因为他们相信,神帝俊的原身就是三足金乌。对于金弓羿,崇拜力量的阿右满目向往:那是他们的图腾,是他们的终极力量,是他们的守护!
她接收着这个大妖族的历史、信仰和他们的生活环境。她发现,妖修远比修士来得单纯,来得好相处,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不是他们不会,而是他们不需要。像巽长老这样老成精的妖修,实在太少。她身后乍看以为是危险人物的左右两位护法原来是喋喋不休、聒噪的千年老妖,虽然披着清秀少年的皮。
渐渐的,她发现她的身后不再只是两条尾巴,还多了一双眼睛。那是一位有着灵动双眸的少女,不知想到什么偶尔一咬嘴唇,那双秋水黑眸里是明晃晃的妒意。年月不知道她在嫉妒什么,是她听说了什么,还是她不满阿左阿右逐渐与自己打成一片的趋势?
“你是谁?”年月转身,望着藏在在转角处的少女。
“你为什么可以叫月!”是质问。少女走了出来,瞪着年月,不由自主地又咬了唇。
“你问我爹去啊。”年月笑道。
“你不可以叫月!”少女大声道,引来周围目光无数,清啼一片。他们在一棵不高也不矮的灵桑树下,上栖金乌几堆。
“我就叫月了,你又能如何!”年月似笑非笑。
“你没资格!”少女愤愤不平。
年月不再搭理,又是跟白化病老头一样的神经病。她施施然地继续前行,凉凉地扔下一句:“我姓甚名谁,我爹说了算。”
“站住!”少女冲了过来,拦住年月。
“雅,不得放肆。”阿左出声劝道。
“你怎么可以叫月,不可以!”少女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巽长老为什么要收你入族,为什么允许你叫月,你只不过是个半妖,你根本就不配!”雅声声控诉。
“我不配,难道你配?”年月瞥了少女一眼。要不是老爹所取,她难道还会稀罕这么俗气的姓名。
“至少我不是半妖!”少女辨道。
“半妖还是妖,叫不叫月,可惜不是你说了算。”年月从少女身边走过,她没再看少女一眼。君子以德报怨,可惜她是女性,是小人,只会以牙还牙,睚眦必报,做不来高大上的好人,于是,她多了一名众所周知的敌人,金乌雅。
......
她闭着眼,却感觉金光刺目。
她的身子在上升,可为什么却觉得心在往下掉。
“你来了。”有轻柔的女声在呼唤她。
她睁开眼,恍如身处云端,一片茫茫。茫茫中透着斑驳绿意及金光。仰视,是如此;俯瞰,亦是茫茫迷蒙夹杂绿意、金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了这一种景象。
“你来了。”那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响起在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