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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梅花:疏影横斜水清浅

眼前那张绝艳容颜,灯光下看来恍若天人,季淑还以为仍是身在梦中。而他望着她,含情脉脉,却并不逾矩,只轻唤一声:“淑儿……”幽幽地恍若叹息。

那张隔在两人之间的书桌,一时似银河横亘。

祈凤卿。——熟悉的名字在心中跃出,冲到嘴边,在唇齿之间滚了几滚,但却很快地又被压了下去。

季淑静下心来,打量面前之人:“此刻怕是不能再唤他旧名了。”

他敢回来到东明,必是有恃无恐,也是,一个低贱戏子,一个皇族贵胄,就算是给人看出容貌相似,却也不敢妄言,何况,他身上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这屋子周遭寂静无声,孤男寡女相处,以“祈凤卿”的性子,面对季淑,早就抱了上来,但是他未曾。

成长终究需要代价,其实一早就知道。

季淑心头微凉,敛了那份又惊又喜,调好面部表情,坐直身子,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太子殿下。”

听了这声,凤卿极亮的眸子在瞬间略见黯淡,道:“淑儿,此处无人,何必如此见外?”

季淑望着他温文态度,放在腿上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此处无人不必见外,若是有人又该如何?他果真变了,语气都不同从前,——祈凤卿已是历史。

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季淑想大笑出声,有趣有趣,皇家果真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单看此刻的庆鸾太子,她当真打死也不会信,先前那个缠绵病榻,垂死亦不挣扎,气喘吁吁,宛若娇花等人救赎的,是他。

果真如她所说,他变强了,跟先前不同了,她该高兴才是,但究竟为何,此心竟如此纠结,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去不返,一去,不返。

握不住的流年哪。

季淑道:“失了礼数,怕太子笑话……说起来,太子殿下怎会在此?”她笑微微,淡淡地问。

凤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淑儿,我是为你而来。”

季淑道:“这话,我不懂。”

他探手出来:“我知道丞相择婿的消息,立刻便来了,淑儿,如今我已经跟昔日不同……”他有些着急。

季淑道:“等等,我看其中有些误会。”凤卿呆了呆,问道:“什么误会?”季淑慢慢说道:“丞相择婿,不等同我要嫁人。”

凤卿吓了一跳:“可是我听闻……”季淑道:“传言可信么?”凤卿双眉蹙起,而后说道:“可是我总要试一试。”季淑摇头:“别人可以试试看,可是你不能。”

凤卿本是想问为何,心念一转便已想通,顿时之间,面上那一抹微红退了个干干净净,望着季淑,说道:“莫非你心里头记着的人,仍旧是……”

季淑咳嗽了声:“殿下这次前来,不会只为了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吧?”凤卿道:“这绝非小事,淑儿,我是真心诚意而来难道你不知道?”

季淑苦苦一笑,心道:“我宁可不知。”

他双眸之中,燃着隐匿的光,说道:“我回想往事,只觉如同重生一般,我能有今日,全赖你。淑儿,你希望我能够强大起来,可以保护你,如今我已经能做到,淑儿……是上天开恩,给了这机会。”他探手出来,将她的手握住。

他的手软且温暖,但季淑竟觉得难受,用力将手抽回来,起身道:“我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人,不等于我就会跟着你。——太子,你若是再无他事,我们这番谈话可以告一段落了。”

凤卿跟着起身:“淑儿!”将她袖子一拉,“先前阿昭瞒天过海,等我发觉已经后悔莫及,淑儿你当初也是千方百计地想离开他的……你不喜欢他的对么?现在阿昭撇下你了……”

季淑身子一颤:“你说什么!”回头看他。凤卿一怔:“阿昭杳无音信,以他性子若是还对你……早就回来了。”季淑道:“这话你再说一遍,我跟你翻脸,他到底怎样,不用别人在我跟前说。”凤卿道:“淑儿你难道真的对他动心?”季淑道:“我没义务对你交代!”气冲冲地往外走,却被凤卿抢先一步,将人拦住。

他探手拦着季淑,季淑停步:“你想如何?”凤卿道:“好,不说阿昭,说我。”季淑道:“你?”凤卿道:“淑儿,你可曾记得,先前说过,要跟我长相厮守,安宁生活?”

松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松香气息,其中脉脉地伏着一股子冷梅的幽香,屋内灯火明明灭灭,季淑静静听着,道:“物是人非,何必又提及旧事,凤卿……你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只可惜,我的心也早已经不在你身上。”

凤卿一动不动,季淑道:“当初,或许是有些心动,只是不知不觉地,慢慢地就没了,——你落难,我去见你,是因为楚昭在我跟前相求,我一开始的确是不喜欢他甚至憎恨他,可是……对不住,凤卿。”

他的手一抖,终于忍不住向上握住她的手腕:“淑儿,不要说这些,你听我说,你答应我,我带你到北疆,我不会叫你受苦,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人的委屈,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好,一辈子安安稳稳,喜乐平安,淑儿……不要去想别人,不要!你是……我的!”他一松手,张开双臂,猛地将季淑拥住。

大袖一挥,那蜡烛顿时熄灭了,他颀长的身子贴上来,不安地微微发抖。

黑暗里季淑轻轻叹了声:“凤卿……你是要当皇帝的人,你知道……你不能再这样任性了。”原来……还没有完全变质呢。

凤卿固执地将她抱在自己胸口:“太子也好,皇帝也罢,不过是因你一句话,若无你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我因你而成就今日,但却也未忘记昔日,你曾说过要同我远离尘世,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静日子,只要你愿意,此刻的所有,我尽数都可舍弃。”

明明自诩铁石心肠,却因这句话,让季淑湿了眼眶。

凤卿抱紧了她:“我先前来时,心里也忐忑不已,我怕来迟一步,你嫁了他人,我又怕你仍旧瞧不起我,不肯……不肯见我,也怕我如此做不合礼数,然而……人皆有私心,当初阿昭明知道我同你好,却暗地里掳了你……如今我未娶,你未嫁,我光明正大而来,求你嫁给我,又有何不妥?淑儿,我知你心中想要的是什么,我有爱你之心,亦有倾国之力,此生绝不负你,你答应我,答应我……”

最初相见的那份陌生荡然无存,黑暗中,他仿佛又是昔日的那个祈凤卿,一味的求着,声音柔软,姿态低低,抱着她,轻轻晃动她身子,要糖吃的孩子一般乞求着。

身体被这样柔软的掌控,并不难受,反而好像感染了他的心境,让她的铁石心肠也软软地。

“凤卿……”忍不住,或许是他说的话太动听,或许是这具身体还带着对他的依恋,或许是她近来撑得太完好,撑到极点后便再忍不住,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季淑只觉自己的泪偷偷涌出,忍也忍不住,浑身的力气仿佛随着泪水一并离去,她想说话,却又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凤卿察觉她声音里头的变化,心头一喜,道:“淑儿……”微微低头,在她鬓上小心亲落,“淑儿你答应我,应一声,就一声,好么……点点头也好……”诱惑一般,只要一个她的应承。

“别这样……”季淑终于出口,轻轻推开他,仓皇后退。

“淑儿……”而凤卿及时向前,小心拥住她的腰,将她抱回来。

“放手!”季淑声音带颤,再度从他怀中滚出去,翻过身,欲逃。

凤卿双膝跪地,不再强拉着她,只是追过去,轻轻伏身将她拢住,握住她的手,侧了脸,吻上她的唇。

季淑动弹不得,一种奇怪的,又陌生又刺激的感觉,占据身体。

隔了这许久,重新被人近身,那种滋味,无法形容。有种隐秘的羞耻,但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凤卿并不着急,换了个姿势,单膝跪地,长腿支起在季淑腰侧,将她的身子轻轻转过来,俯身更深入地吻着她,那绵软温柔的吻,像是春雨绵绵。

季淑忍不住呻吟一声,觉得自己的身子在融化。

凤卿的手搂在她腰间,那玉色的长指悄无声息地挑一挑,便将她玉扣解开。

清冷的月光自窗外倾泻而入,榻上两道影子缠缠绵绵重叠在一块儿,凤卿的手自季淑腰间往下,他习惯这具身体,虽然久未接触,但心中那股熟悉之感早就刻骨,又兼用心,配合他的手腕,要征服简直吹灰不费。

季淑喘息不定,身子无力软倒,手落在他发间,本是要将人推开的,只可惜手指头酥麻,慢慢地自他发上往下,掠过脸颊,落在他肩头,胸口……简直如抚摸。

“凤卿……放、放开……”几乎哭出来,双腿微微发抖。

凤卿吻着她的手指:“别怕,淑儿,我会……好生待你,淑儿……应承我……”月光之下的美人,动了情,那绝色越发惊心动魄,他的长睫轻轻抖动,双眸潋滟星光,望着季淑,有勾魂之效。

而就在两人缠绵时候,窗口边上,有一道轻忽的影子寂然无声闪现,双眸透过敞开一道缝的窗户看进去,将那一幕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那雪色的衣上,如染寒霜,那双眸子,暗沉而冷,压抑一丝怒极,几番犹豫,终于一闪消失。

“你是我的。”朦胧间,有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我是我自己的,你也是我的。”她骄傲地说。

那古树下,荷塘边儿,散发的青年男子目光盈盈看她:“也好,不过你心里只许有我一个。”

——你心里,只许有我一个。

他所有的好,都好的令她心动,她所有的坏,都是因为这些好而生,不恨他,如何知道爱他,若是个陌生人,她才不会放在心上。

——那个坏人。

他说:“那你爱我这个坏人吗?”

那个未曾说出口的答案,一直都在,一直都是同一个。

无可否认。

泪一涌而出。

季淑深吸一口气,静静道:“凤卿,放开我。”

凤卿动作略微停顿:“淑儿?”尚轻轻亲吻她火热面颊。

季淑说道:“对不住,我只是不想让我自己后悔。”

他们的头发叠在一块儿,斩不断理还乱,凤卿喃喃道:“我不明白。”季淑道:“我的心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可是他不是你。”

季淑顺势趴在席上:“他不是你。虽然讨厌这么说,可真的……不想背叛他,起码在我对他死心之前,不要这样……”

她将脸埋在臂弯里:“凤卿,对不起。”她恨这样,可更不想留下悔恨。

隔了许久,是他温暖的手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了。”

湖面还笼着一层薄薄的雾霭,东方远处,隐隐晨光。栖息了一晚的绿头鸭、鸳鸯们开始在水上游弋觅食,远处的山峦深处,有炊烟袅袅升起。

季淑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经过那棵梅树。

她就这么披头散发地站在树下,大清早地,驻足凝望,一时之间诗兴大发:“墙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附庸风雅一把,小学老师若知,当老怀欣慰。

身后,那绝色的人物跟着上前来,端详片刻,摘一枝梅花,嘴角缀着笑,吟道:“闻道梅花圻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季淑接过那支花儿,笑道:“何方可化身千亿,太子好志向……后面一句就不用了,闲云野鹤,不适合你,你还得去那红尘俗世里忙呢。”

而他只是温柔地望着她,笑里噙着一丝微苦。

相府的丫鬟站在旁边,只觉得这幅场景如同画儿一般,简直不知要看谁好,就连那花儿也被一对人儿比了下去是真的。

小丫鬟心中想道:“小姐见了恁么多人,从来都不肯假以颜色,这一回定然是成了,先前那些个人,都被这个北疆来的太子殿下给比了下去,小姐的眼光果然是好。”她心里欢悦,着急想要回府,将这个大好消息告诉众人。

只可惜,令人吃惊的是,季淑回府次日,便又匆匆地去见另一个男人,继续相亲历程。原先得了信的府内众人很是纳闷,——难道说那位太子不成?普天下,难道还有比那位庆鸾太子更出色的人物么?不不不,想到太子殿下的模样气质,若这样都不能中选,简直叫人心也碎了。

轿子晃晃悠悠,季淑靠着闭目养神:小皇帝真正用心良苦,东明帝果然未曾选错人啊,他这儿子,性子端直,可非鲁直,更不乏心眼,不仅要把她这“内需”解决掉,更加还想有效的笼络北疆……

要知道,倘若她当真跟某人“旧情复炽”,那可真真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细细想来,其中或许更有花醒言的默许……毕竟,“祈凤卿”是她昔日苦恋之人,花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内,也是有的。

季淑只以为这场相亲大会,会以某位太子的碰壁而暂且告一段落,却没想到,小皇帝更给了她另一个惊喜:当望见那似曾相识的面孔之时,还懵懂记不得哪里见过,一直到那风流洒脱的人物向前行了个礼,手中折扇合起,笑吟吟道:“姑娘,咱们又见面啦。”他嘴角微挑,眼神明亮。

往事就那么毫无预兆扑棱棱地跳腾出来。

他手持折扇,躬身道:“在下西罗清远侯……”

——西罗清远侯,就在他声音响起的瞬间,季淑同时想起,是在何处见过这个笑容之中带着轻佻之人。

先前被楚昭掳走时候,荒郊野外客栈中,是面前这位,横空出世,出言挑衅,同楚昭大打出手令她可觑空逃离,——虽是未遂。

那是带着甜蜜跟惨痛的记忆。

季淑将回忆按下,望着面前之人清淡笑容,心中不得不承认,她这炙手可热的下堂妇,已经名闻诸国,现在北疆西罗都来了人,除了先前曾交恶的南楚。

忽地又突发奇想,这一瞬,季淑心中竟想到那个蓝眸子的檀九,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不过以那人心智手段,倘若有朝一日见到他一脸若无其事地前来“相亲”,季淑真个是半点也不会意外,那可是个人物。

然而不管是谁,这几人却都跟楚昭有所牵连,莫非这是传说中的“不打不相识”?

这位小侯爷显然是个不凡的,好像对自己也充满了信心,孔雀一般,华丽而轻狂。季淑默默地欣赏着小侯爷的风骚举止,看着他嫣红的嘴唇开合,渐渐地困意上涌,正在小侯爷夸夸其谈到高潮的时候,季淑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

清远侯住嘴,皱眉看向季淑。季淑擦擦眼角,道:“昨晚睡得不太好,请侯爷见谅。”清远侯若有所思看她,道:“昨晚?……听闻北疆的庆鸾太子同小姐见过面了?”

季淑不动声色地微笑:“是啊。”清远侯道:“不会碰巧正是昨晚上见的罢?”季淑道:“给侯爷说对了。”清远侯有些色变:“你……”季淑正色道:“我们虽然在同一间屋子里呆了一晚,但什么都没做,绝对是清白的,请侯爷不要听信流言。”

清远侯望天,默默地开始思索人生。

清远侯深沉发呆,季淑正要借此告辞,清远侯忽地道:“看小姐的模样,好似真把天枢君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季淑一惊,嗓子眼里似噎了什么,顾不上搭腔。

而清远侯装模作样地叹道:“都说女子心易变,当真如此。”

季淑用力咽一口气,平静说道:“侯爷有话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清远侯道:“我碰巧听闻天枢君一个消息,也不知要不要说……”他拉长调子,似笑非笑看着季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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