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感到极度疲乏,回家后倒头便睡了。近段时间的操劳,确实透支了他的精力。自从有了这次行为艺术表演的想法后,江河就马不停蹄地奔走,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包揽。而且,他想一定要做得彻底与完美,所以每一个细节都必须认真斟酌。为了使明天的表演能够有一个良好的开端,江河得认真地睡一觉,养精蓄锐。但是,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江河一直处于似睡非睡之中。疲软的身体和紧闭的双眼说明他处于睡眠状态,但是,江河的脑子里却被各种信息塞满。关于这次表演的所有思绪都挤了进来,江河感觉大脑快要爆炸了。他起身坐在床上,双手抱着沉重的脑袋。很快,他又倒头睡了下去。可是,睡下去后又想起身。就这样,江河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最终,他熬不下去了,硬着头皮起了床。来到客厅,他抬头望着墙壁上的钟表,此刻指针正沉默地对准十点。
江河泡了一杯茶,他看着热气袅袅升起,寂寞与孤独涌上心头。他想抽烟,但拿出来在手里捏了捏之后又放了回去。在不经意间,江河的眼神停落在电视机上。他才记起自己有很长时间没看电视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河觉得世界太喧闹了,垃圾信息在空气中飞来飞去。江河想过一种安静的生活,于是,他开始以一种自虐的方式来要求自己。不上网、不查看被垃圾邮件塞满的邮箱、不看电视,以及不与他不愿意交往的人见面。那台被灰尘覆盖的电视机,早已失去了它的声音。但是,江河今天晚上竟然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视机。只是,看完那档与自己有关的节目后,他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包裹住了。
一直纠缠江河的女记者印花穿着一身粉红色衣服,正襟危坐地与三个男人讨论着江河即将举行的行为艺术表演。三个男人都戴着眼镜,其中两个已经秃顶。江河觉得节目的摄像师是个调皮鬼,不然他不会老是把两颗几乎没有头发的脑袋作为特写。印花笑吟吟地对着镜头说,我们很难想像一个人会在树上生活一个月,但这个事实就会在明天发生。在我市东郊,明天将有一个名叫人巢的行为艺术表演,表演者江河在树桠上搭建了一个简易房子,从明天开始,他将在那间房子里进行长达一个月的生活。本台将全程记录这次表演,揭开表演与表演者背后的秘密。今天,我们就这个话题,请来了三位专家、学者,一起进行讨论。接着,印花开始一一介绍他们。从印花的介绍中,江河知道两位秃顶男人分别是心理学家张教授和社会学家刘教授,另外一位是早已过气的作家李先生。印花说,在这次行为艺术表演还未开始之前,我们想请三位分别谈一谈,分析一下江河为什么要进行这次表演,他的初衷和目的到底是什么。
江河坐在电视机前,忐忑不安地看着电视画面上的这四个人。他在想,他们到底将如何为自己这次表演定性呢?这时,目不转睛的江河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电视里神情严肃的三个人的眼神悄然地做了一次隐秘的交流。虽然时间很短,几乎是一闪而过,但江河还是看见了。这个小插曲使江河对他们接下来的谈话更加充满了期待。
第一个发言的是社会学家刘教授。那个高鼻梁小眼睛的男人说着一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但语速却意想不到地快。他说,我觉得江河先生是想通过自己的表演,来反思这个社会和时代。虽然如今物质发达,处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里的人都非常亢奋,但我们必须承认,孤独、冷漠无处不在;我们生活在信息时代,但真正的交流不多。比如,我们与同居一幢大楼里的邻居有过多少交流?我们天天都在打电话,有谁与通话者做过心灵的沟通?我认为江河先生把房子建在树上,他是想通过这次离群索居的表演,来反思人类社会真正的孤独。这样的表演非常有意义。
刘教授仿佛还想说点什么,但话却被心理学家张教授抢了。张教授说,我觉得那位江河先生肯定是心理有问题,否则他不会做出如此怪诞的事情来。你反思社会、时代的方式有很多种嘛,何必非要在树上建一间房子来居住呢?而且,还要进行长达一个月的表演。我认为有必要对江河先生的身份和成长经历进行挖掘,他来自哪里?他有着怎样的童年?他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情况如何?这些都有助于解释他这次行为艺术表演。
张教授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似乎都要飞出电视屏幕了。他说,从心理学角度讲,当今这个社会病人很多。飞速发展的经济和物质的高度繁荣,必然会造成心理失衡。膨胀的欲望无法得到满足之后的失落,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灵。所以,我觉得江河先生是个病人,希望他有时间来我们诊所做一个彻底的检查。
印花眼看场面有些失控,如果她再不打断张教授的话,这就成了对方发布广告的场所,或许他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诊所的联系地址和电话了。印花说,张教授,我们先不谈这个话题,江河先生是不是有病,他人又不在,我们不能妄加断言。下面,我们请著名作家李先生谈谈他的看法。
李先生咳了几声嗽,抽了抽鼻梁上的瓶底眼镜。然后,他细声细气地说了起来。李先生说,我认为这还是一个个人心理和时代风气问题。眼下,人们对名利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在欲望的驱使下,人往往会做出一些非常规的举动。所以,对于江河先生这次行为艺术表演,我觉得是炒作,他想通过炒作来获得大众的认识和认可,以此来捞取更多的名利。这一点,从表演的时间上就可以看出。他为什么选择长达一个月的表演,而不是一个小时或者一天呢?因为他想获得更多的曝光率,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前面两位发言时,印花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互动。这次她主动起来。她问,李先生觉得这种心理和风气是好还是坏?那位曾经写过几部蹩脚小说的作家立即显得道貌岸然起来,脸上的笑容轻飘飘的。他支吾道,这不是好与坏的问题。
接下来他们还说了些什么,江河就不知道了。忍无可忍的他愤怒地关掉了电视机,不想再听那些狗屁专家的胡说八道。他想抽根烟,抽完就睡觉。抽烟的过程中,江河的脑子里一直充斥着电视机上的画面。他开始憎恨起他们来,特别是那个名叫印花的女记者。江河认为,既然不接受采访,就不应该再做这样的节目来干涉自己的表演。他不知道电视台是真关心这次表演呢,还是哗众取宠。
这天晚上,江河的睡眠质量很差,后半夜依然处于迷糊的状态,原本就凌乱的思绪现在变得更加理不清了。从十一点到次日凌晨三点,江河就在翻身和抽烟之间不断地转换。辗转无法入眠,就想抽根烟来缓解压抑的情绪,并获得一段高质量的睡眠。但往往是烟抽完了,依然没有瞌睡的意思。在床上躺一会儿,便又起来抽烟。就这样周而复始,时间就来到了三点。江河在黑暗中眯着眼睛看了看手机屏幕,他决定不睡了,早点去表演现场。
江河认为表演是个人行为,是自己内心的某种冲动。他不希望有人看见自己的表演,更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滑稽的猴子一样爬上树钻进简易房子里。但是,经过电视台报道之后,他担心现实会事与愿违。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去观看一个行为乖张,或者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蹲在树上的样子。凌晨的大街显得异常朦胧、清冷,凉意就像调皮孩子的小手,温柔而决绝地往脖子里钻。江河双手捧着脸使劲地搓揉了几下,试图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更加清醒。突然,一个有趣的念头闪进脑子里,那个让人厌烦的女记者印花会不会早已等候在那里,以便捕捉第一手新闻?江河差点笑出声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站在凌晨的大树底下,江河仿佛能够感觉到树叶呼吸之间的寒气,他情不自禁地哆嗦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