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垂着脑袋迈着谨慎的步伐朝二环路走去,他还需要去看看那棵树。他观察很久了,这棵高大、茂盛、枝桠向四周大幅度展开的树非常适合这次行为艺术表演。整个夏天,江河都在寻找这次表演的大树,但却始终没找到。在钢筋水泥森林里,要找一棵能在枝桠上搭建简易房屋的树非常困难。直到秋天来临,他才发现了现在这棵在城市中罕见的大树。江河如获至宝,兴奋不已。经过长期的思考与准备,他觉得该到表演的时间了。如果拖下去,他有点害怕丧失了当初的冲动与激情。江河准备下午就在树上搭建简易房子,所以他最后一次去查看一下情况,寻思着如何才能尽量做得妥善与完美。
正在江河眼神木讷、思绪散漫地用脚步数着地上的地板砖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和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江河机警地“喂”了一声,接着嗫嚅道,谁呀?对方的语速很快,她说我是电视台的记者,我听说你要搞一个名叫人巢的行为艺术表演,所以想采访一下你。江河根本没想到有人会知道这件事,便本能地拒绝起对方来。他说,没有这事。接着又问,你听谁说的?对方答非所问,她说我们约个时间,我觉得这个事件非常具有新闻价值,应该深入挖掘。江河不喜欢对方将这次表演看成是一个事件。事件总让他想起暴力或者色情。江河的语气开始不耐烦了,他问,你到底听谁说的?女记者的声音突然变得甜美、细腻起来,她说,谁说的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有这事就对了。你说个时间、地点,见面后我们好好聊一下。江河对她的话非常反感,情绪如火焰一般直往上蹿。他几乎跳了起来。江河说,到底是谁给你说的?他妈的。挂断电话之后,江河自己都难以置信,他居然爆粗口了。
在人们的印象中,江河是个沉默而儒雅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萧瑟的秋风里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记者爆粗口了。促使江河愤怒的是他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关于这次行为艺术表演,他想不起自己对谁说过。从萌生想法到逐步准备,他都是独自一人。挂断电话后,江河伫立在寂寞的大街上,努力地寻找那个背叛自己的人。但是,他的脑子里一点头绪都没有。突如其来的电话搅乱了江河的思绪,他不想再去看那棵树了。一切就按当初设想的那样做,他这样对自己说。这样想着,江河掉头往回走了。
回到家后,江河来到阳台上,那里堆满了在树上搭建简易房间的材料。几个月前,他就从市场上买回了篷布、睡袋、木板、锤子、钉子、锯子,以及照明设施和能够维持一个月的方便食品。江河将表演时间定在一个月。在当初做计划时,他觉得时间长了不现实,时间短了又意犹未尽。于是,他决定表演一个月。江河看着堆得高高的材料,心里感到异常充实,之前飘渺的心理顿时烟消云散了。江河把所有东西都装在一个大编织袋中,他顺手掂了掂,很是沉重。他点了根烟,折身回到客厅里。
江河独自坐在沙发上,手上的烟一根接一根。接连抽了好几根烟后,他看了看表,快到十二点了。江河站起来,头有点晕,肚子开始咕噜作响。他神情漠然地来到厨房,泡了一包方便面。几分钟后,江河狼吞虎咽地把面吃完了。这个过程中,江河始终紧绷着脸。吃完面后,他反而有点急切与紧迫了,甚至害怕浪费生命中的一分一秒。江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背着那个编织袋出去了。他沉默着朝二环路走去。
很快,江河就来到了那棵大树前。他看着它,觉得它比前几天消瘦了。正在他伤感之时,几片树叶从空中摇曳而下。江河才感觉到秋天原来是这样伤人,空气中仿佛混合了某种令人衰老的毒药。思索了片刻,江河把袋子打开,拿出了材料和工具。身体单薄的他在瞬间化身为一只猴子,噌噌噌,几下就爬上了这棵粗壮、高大的树。江河灵敏的动作令过路的一个小男孩感到非常吃惊。小男孩拉着妈妈说,你看那个叔叔,他爬上树到底要干什么?虽然他的声音很小,但江河还是听见了。江河回头朝那个可爱的孩子眨巴了几下眼睛。他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天真的微笑,但却失望了。江河看着那对母子的背影渐渐远去,才回头继续手头的工作。
虽然早就对如何在树上搭建简易房子做了周详的计划与安排,但当真正落实到实际行动时,还是让江河感到犯难。那些熟稔的计划和步骤就像风中的蒲公英那样难以捕捉,生疏的材料和工具也不听江河的使唤,这一切都使他有点不知所措。他蹲在树上,一个完美的小房子不断地在脑海里出现。可当江河重新拿起工具和材料时,脑子里的幻景又破灭和消失了。不过,江河没有放弃,他压制住了心里慢慢孳生的烦躁,对这次表演的冲动和期望让他有足够的耐心。他开始慢慢熟悉那些工具和材料的属性,逐步去认识它们,利用它们。经过了长达五个小时的努力,一个近似鸟巢的简易房子在这棵大树上建好了。它躺在三个粗大的枝桠间,虽然有点摇摇欲坠,但基本上能够让江河安全、顺利地表演。江河“咚”的一声从树上跳下来,抬头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花怒放。
不知不觉,夕阳安详地渗透到空气中,覆盖在江河疲惫的身躯上。正当他带着得意的情绪转身回家时,背后的一个女人把他吓了一跳。江河几乎像一只小鹿那样惊叫起来,他问,你是谁呀?干吗这样鬼鬼祟祟地站在我身后?对方不好意思的表情在傍晚时分显得格外恍惚。她忙不迭地自我介绍起来,我是电视台的记者,上午跟你联系过。上午的愤怒与不解又浮上心头,江河手舞足蹈地说,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知道我要进行这次行为艺术表演?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个名叫印花的女记者说,其实这个不重要,我们的目的是想让你谈谈这次表演的初衷与目的,向人们透露一下你的思想。江河突然暴跳起来,他说,表演是我私人的事,为什么要对别人说初衷和目的?我没思想,被你这一搅和,哪里还有什么思想?说完,他愤然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