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的丈夫王辉醒来时,他躺在医院里,一条腿已经不见了。因为他的腿早已成了肉沫,医生给他截了肢。而在一旁神情漠然的蔷薇,面对这飞来横祸,她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她伫立在病床前,感觉身体已经被抽空,只剩下薄薄的皮粘贴在骨架上。如果说之前的遭遇,只是给蔷薇的人生之路撒满了石头,使其变得不够平坦的话,那么,现在蔷薇面临的可是一块巨大的陨石。先不说以后的日子如何过,就是眼前王辉的治疗费用也难凑齐。蔷薇本来不想再找罗纹借钱了,可是,她现在除了到他那里去借钱,又到哪里去借呢?这让蔷薇的内心十分矛盾和痛苦。没办法,在现实面前,蔷薇又一次不情愿地屈服了。她再一次找到了罗纹,借了3000块钱,为王辉这次表演结了账。
在遭受了这次重大打击后,蔷薇感觉天气热得受不了了。她在听电视里的天气预报时,耳朵都竖起来了,总想听到“降温”二字。可是,气温却来了劲,由着性子猛蹿。气象专家说,这是本市40年来出现的最高温度,而且短时间没有降温的可能。这话听着让人心慌。而蔷薇站在她那个狭窄的客厅里,看着半死不活地躺在沙发上的王辉,她觉得整个地球就快要燃烧起来了。而与之相对应的是,蔷薇的内心却是冰凉的。她为自己的现状和将来感到无奈和寒心。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刻,她难以看见明天的光明。而她能够做的,只有在闷热的屋子里唉声叹气。
这个夏季的后半段,蔷薇就像只漫不经心的麻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动作慌乱而拘束。也许是气温太高,院子里的蔷薇花也有些无精打采,甚至某些花瓣还有了枯萎的迹象。蔷薇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多年前在医院病床上做的那个梦,于是,她开始像梦中的父亲那样,拿着个破水壶给蔷薇花浇水。可是,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效果。这使蔷薇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在迷惘与彷徨的日子,蔷薇多次给罗纹打电话,让他给自己找点挣钱的门道,罗纹在电话里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说,没有人死,我也找不到挣钱的路子,谁叫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呢?这看起来真是个可笑的逻辑,但蔷薇的脸却是冷若冰霜。她甚至差点哭出来了。后来,蔷薇就常常在客厅里发呆,一会看看王辉,一会看看遥远的天边。
秋天说来就来了,一不小心眼前就有一片落叶飘飞过去。在那个有着羞涩夕阳的傍晚,我给老六打了个电话。从老六的口气中,我感受到她的情绪比上一次好多了。我说你好吗?她说好。我没想到她回答得如此干脆与简短。我说那就放心了。然后老六在电话里支吾不语。半晌,她才说,我无法回来看你了,我回老家了,因为我需要父母照顾。我的鼻子一下就酸了,我特别想问她,行动不方便了,她如何去寻找与追逐啊。虽然话就在喉咙里直往外冒,但我最终没有这样问。我说没关系,我争取有时间来看你。她就呵呵地笑了起来,在电话里再三让我保证,说如果不去算什么。我说算小狗,小猪,或者蟑螂什么的。她说还是猴子比较好。接着,老六又说,我常常觉得你像一只忧伤的猴子。我说是吗?她没有回答,而是说,蒋林,希望你能做一只快乐的猴子。
那天的电话是这样结束的:老六说,虽然我的腿不方便了,但我不会因此而一蹶不振。我要快乐地写一部让人快乐的作品,这是我四处寻找而得到的结果。我说,我希望在下次来看望你时,看到一个快乐的你和一部让人快乐的作品。
结束与老六的通话后,我的心境豁然开朗,似乎进入了一片辽阔的草原。这种心境使时间的脚步跑得特别快,很快深秋就来临了,巷子里总是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而这时,我已经向杂志社老总递交了辞呈。甚至,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仿佛随时准备进行一次胜利大逃亡。
就在我快要离开时,蔷薇又进入了我的视野。这次,她居然与一桩丑闻扯上了关系。这让我惊诧不已。在听说她与罗纹的事情之后,我曾几次主动想找她聊聊。一是准备与她告别,二是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因为我始终无法相信人们的传言。但最终是她主动敲响了我的门。
那天晚上蔷薇找我之前,我听见了楼下她家的响动。除了王辉声嘶力竭的辱骂以外,似乎还有杯子等玻璃碎片撞击地板的声音。然后是脚步的移动声,很明显他们撕打在一起了。接着,我听见了沉重的摔门声;接着,我又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最后,我的门铃响了。
我看到的是一个头发蓬乱的蔷薇,但乱发依然没有遮住她脸上那几道血痕。我问出什么事了?她摇头不语。我看见了她惊慌失措的眼神,于是把她拉了进来。进屋以后,蔷薇一直低垂着脑袋,气氛显得紧张而尴尬。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我给她倒的水,一口也没喝。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沉默了,于是我问,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在我屏住呼吸等待了片刻后,蔷薇的头慢慢抬了起来,这时她的脸比一朵被风霜蹂躏之后的残花还难看。尽管她后来点了点头,但我早就从她的表情里知道了一切。我不觉得这事有什么过错,但发生在蔷薇身上,终究还是让我感到意外。气氛又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在无可奈何之下,我想就这样沉默过去吧。此刻,也许没有什么比沉默更好了。可是,蔷薇却说话了。她残酷地打破了这种可怕的沉默。
从蔷薇的口气中,我能感觉到她的心里经过了一番强烈而痛苦的斗争,不然她不会说得那样淡然。蔷薇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她没有等我回答,又自言自语起来。她说我确实不知廉耻,可是有谁能明白我的处境呢?说着,蔷薇又把头垂下去了,声音仿佛是从某个黑暗的洞里挤出来的。
我的客厅仿佛成了一个收集委屈的场所,蔷薇毫无保留地向我诉说着她的遭遇。罗纹给自己带来的挣钱机遇一度让蔷薇笑逐言开,但不久她就看清了罗纹的嘴脸。罗纹不仅看上了蔷薇的嗓子,而且还看上了她的身子。蔷薇虽然三十好几了,但天生就是美人坯子的她,却显得格外丰韵。同样还不到四十的罗纹,常年在外奔波,老婆不在身边,于是就盯上了蔷薇。罗纹认识蔷薇两个月后,他就开始对蔷薇动手动脚。但由于蔷薇每次都严厉地制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所以,罗纹始终没有得手。可罗纹却没有放下自己的心思,他总是在寻觅各种机会。后来,蔷薇的女儿生病了,急着需要钱的她让罗纹逮住了。罗纹让蔷薇晚上去他那里拿钱,她就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到了以后,罗纹一只手捏着钱,另一只手却伸向了蔷薇的胸部。蔷薇立即往后退,可在退了几步之后,就顶住了早被罗纹关上的门。无路可退的蔷薇脸上全是惊恐的神色,但这却阻止不了罗纹的进攻。
蔷薇最终被罗纹的魔爪控制了,在他近乎野蛮的动作下,她只得躺在他的身下了。蔷薇绝望地躺在床上,她看到的是一头面目狰狞的野兽。这头野兽根本没顾及蔷薇的感受,只是机械地做着那个蹂躏她的动作。而蔷薇的脑子里,却想着她的母亲,那个背着父亲与别的男人偷情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此刻就像她母亲那样丑陋,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尽管蔷薇感到无地自容,但她想到罗纹手中的钱可以为女儿治病,还是将羞愤咽下去了。有了第一次之后,蔷薇与罗纹就纠缠不清了。罗纹似乎把蔷薇当成自己的女人了,而每当蔷薇的生活陷入困境时,她也只有向罗纹求助。蔷薇不知道这算不算肮脏的交易,只是,每次她从罗纹手中接过钱时,心就会不由自主地绞痛。尽管蔷薇承受着这样的屈辱,可她却没有丝毫怨言,她想只要王辉和女儿都过得好,她的付出也就值得了。但蔷薇没想到的是,在人们的风言风语中,王辉愤怒了。他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残暴,对待这个与他生命紧密相联的女人。而更令蔷薇痛不欲生的是,她最隐秘的一面,最终暴露在女儿面前了。
不知是蔷薇没有给我机会,还是我的确无话可说,总之,整个过程中,我没有插一句话。后来,蔷薇抬起了头,用迷离和不安的眼神看着我。我的思维似乎被一张网罩住了,不知道该以怎样一种方式与她交流。于是,我只好继续保持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蔷薇缓缓起身,她说我要回去了。我想了想问,怎么处理这件事?蔷薇做了一个深呼吸,她说总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然后她踉跄着向外走去。我没有跟过去送她,没有告诉她我即将离开这里。我始终出神地看着她倔强、充满力量的背影。
我突然想去蔷薇家,到她家的院子里闻一闻蔷薇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