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资本积累,理性资本与象征资本的积累场所不同。象征资本的“投资”对象是消费者,我们可以从贝克尔那里了解到个人资本的情况,“在任何时点上,扩展的效用函数不仅取决于所消费的不同商品,而且还取决于该时点上个人和社会资本的存量”。也就是说,投资和积累,不仅可以发生在企业(X点),而且可以发生在个人(K区中的节点)。
这些都涉及对生活世界(K区间)的重新认识,特别是对于变形为象征资本之后的资本,如何在其中发挥作用的问题。这就构成了对资本理论的实质性的解构。
后现代经济对资本的解构五花八门,主要有两个方向:第一个方向,是对资本的结构上的解构,又包含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将专用型资本解构为网络型资本(资本的品种多元化)。前者是专用型资本,后者是共享型的资本。社会资本就属于这个范畴,它突出了关系和信任在交易费用方面的作用。第二个方向,是将同质性的资本。解构为异质性资本,是从理性向感性方向的解构。文化资本就属于这个范畴。
需要指出的是,后现代资本的共享与现代资本的共享具有完全不同的含义。它们的主要区别在于:第一,现代资本不具有共同消费性,而后现代资本具有共同消费性。好比公社食堂的馒头越吃越少,但知识越共享越多(如Linux);关系分享节点越多,社会资本越多;中小企业越共享区域资本(如政府所营造的集群环境),所得越多;等等。第二,现代资本越共享越集中,后现代资本越共享越分散。例如,共享的信息基础设施越集中,越有利于企业以产业集群形式分散化。
参见彼得·斯科洛夫斯基:《后现代文化--技术发展的社会文化后果》,118页,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年。
实践理性是后现代感性题中应有之义。这里的感性,含有“不是理性的理性”之义。它具有资本那样的增值特性,而区别于简单再生产;又不同于资本在扩大再生产中表现的那样以理性为终点,而以感性为实践意志、文化意图的对象和终点。它们的方向是相反的。
布尔迪厄:《实践感》,186页,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年。
贝克尔:《口味的经济学分析》,5页,北京: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00年。
后现代思想中对资本的解构
实践的维度:文化是资本的离散化过程
后现代经济对资本的解构,是从经济文化化、文化经济化开始的。文化作为实践理性(感性的理性化,理性的感性化)而发挥资本的作用,它改变了资本一词的原意。
德国思想家彼得·科斯洛夫斯基注意到,“在过于偏重机械论平衡模式和自然科学方法之后,经济观念中的‘重新人格化’过程,经济向人文科学模式的回复,符合普遍观察到的后现代发展趋势,即强调文化情境,强调对科学中人的主体的重新思考。经济中文化情境的形成过程,因工业社会向服务业的转变而加强”。
文化是资本的离散化过程,在其中(广义的)资本从X点向K域多元化离散。狭义的理性资本,扩展为理性与感性结合的广义资本。资本的认识性的单向过程,变为认识与实践统一的双向过程:一方面是由离散的感性价值向理性价值转化的现代性过程,一方面是单一的实践理性向离散的意向化对象的生成的后现代过程。前者是从价值中产生利润(或剩余价值),后者将高聚能的价值耗散为酷。
从后现代的观点看,利润是属于一种客观自然目的通过个体主观动机实现的诱因。利润从本质上说是本体假托人这具躯壳,抽吸环境负熵,提升系统有序度的过程,是诱使资本家这一人格化代表提升系统有序度的幻象,就好比性是宇宙诱使人进行自我延续的幻象和诱因。反过来说,酷是利润的反向诱因,它将理性化的利润(高有序度、高聚能状态、高负熵)转变为低有序度、高熵的耗能状态。从这个意义上说,消费具有反向的“资本”性。消费的资本化,倍增了利润化的反向过程,加速了利润的降解,使由利润驱动的资本理性化过程沿着相反的方向“增值”--增进以人的目的为本的终极价值。
从经济整体意义上说,现代经济与后现代经济通过互补形成经济整体,任何单一的方面都是不全面的。凡是在现代性中通过生产力(人征服自然)发展起来的东西,都要通过后现代的文化(人复归自然)消解、实现。
后现代资本的若干典型形态分析
杜威对感性资本的分析
杜威在其著名的感性学著作《作为体验的技艺》(中译《艺术即经验》)中,提出了“一个体验”的重要观点。这一观点一下就指到了成瘾性的本质上,并将半个世纪后贝克尔的分析贬到技术分析层面。
“一个体验”中译本译成“一个经验”,完全不能令人认同。“experience”既可以译成经验,也可以译成体验。但在杜威那里是区分开的,如中译“事物被经验到,但却没有构成一个经验”,实际意思是“事物被经验到,但却没有构成一个体验”。体验是指“圆满”的、“完整”的经验,而经验是指初步的、“不完整”的感觉。杜威对经验主义持批判态度,认为体验是扬弃经验与理性的产物。这决定了在翻译中区分这两个词的一般规律是,凡是将“experience”置于心物二元之间中点的时候,译为体验(在这点上与梅洛-庞蒂的用法相通);凡是置于心(认识论)这方面的时候,译为经验。由于这是个核心概念,所以必须辨清。我以下引用原文只采用自己的译法。
杜威指出,“我们在所经验到的物质走完其历程而达到完满时,就拥有了一个体验”。他举例说:“一件作品以一种令人满意的方式完成;一个问题得到了解决;一个游戏玩结束了;一个情况,不管是吃一餐饭、玩一盘棋、进行一番谈话、写一本书,或者参加一场竞选,都会圆满发展,其结果是一个高潮,而不是一个中断。这一个体验是一个整体,其中带着它自身的个性化的性质以及自我满足。这是一个体验。”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当说书人用“且听下回分解”打住时,每个人心里都很痒痒。这就是由“一个体验”原理产生的成瘾作用。人们都希望得到一个“圆满”的体验,说书人非让这种体验留一个缺口,吸引人们下一回来,使体验成为完整的“一个体验”。贝克尔解释出说书越听越上瘾这一层道理,但没有解释出上瘾的本质在于目的的圆满性。
贝克尔的局限性在于,他只在效用这种工具层面认识成瘾性,而没有像杜威那样,在价值这种目的层面认识问题。效用只是实现价值的手段,但不是价值本身。反过来,如果把手段当做目的,就会出现异化。感性学在目的(人本)层面认识到,体验是合目的性与目的性的直接同一。用梅洛-庞蒂的术语说,就是身心二元的结合点。这是效用最终要解决的问题所在。感性学超越于理性学的那一点就在这里:它认识到,理性之车只能行走在工具性的此岸,要通过感性之舟才能摆渡到目的性的彼岸。
从人的自然目的性理解“一个体验”导致成瘾的原理
尼古丁、海洛因、大麻等物质导致成瘾的过程,是通过破坏身体平衡发生的。可以把身体比喻成诸多零件有机结合而成的钟表,尼古丁之类好比临时替换的部件,它们与正常替换的部件不同,别的部件临时换上去,原有的部件还处于备用状态,随时可以恢复;而尼古丁之类部件换上去后,首先就是彻底破坏原有备件,让自己成为不可替代部件。只要吸上毒,就相当于原有备件缺失而且不可再生,此时一旦缺了尼古丁等,人体的圆满状态就会出现缺失,为了维持“一个体验”状态,人们只好在原有部位永远缺位状态下,不断吸毒保持身体平衡。
从人的心理目的性理解“一个体验”导致成瘾的原理
婴儿会对什么事情成瘾吗?不会。因为婴儿处在目的与手段不分的混沌原始状态,表现在整个生活就是游戏,游戏就是目的状态或圆满状态,是低水平的“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状态。应试教育在没有素质教育相平衡的情况下,通过破坏这种目的圆满状态,导致学生片面发展,这是学生染上网瘾的根本原因。素质教育,全面发展,是治疗网瘾的根本之策。
从人的经济目的性理解“一个体验”导致成瘾的原理
第一,成瘾性一定是目的性行为,游戏的本质与工作的本质正好相反,是为了目的而忘记手段。人们越是处于为了手段而忘记目的的状态,对游戏的需求就越强烈。第二,成瘾以自由为内涵,以自我实现为诉求。第三,经验不能使人成瘾,体验才会。体验是身与心的双向互动,既是一种接受,又是一种实践。互动过程是一个从理性升华到自由的过程,而非为互动而互动。第四,经验没有高潮,成瘾需要高峰体验。个性自由是成瘾达到高潮的动力因素。爽和酷的感觉,离开个人的体与验都不会出现。而高潮的本质,是个性自由的度。“超女”使许多人达到高峰体验,在于“想唱就唱”(个性自由)的程度达到了较高水平。第五,对成瘾性产品与服务供给的投资,具有固定投入大、边际投入小、边际收益递增,边际成本递减的特点。早期的风险性投入和创意是成败关键。第六,成瘾性有赖于需求方规模经济,需要在心灵占有率基础上锁定用户来实现。第七,成瘾有赖于消费资本化。主要的投资场所,是用户之心;主要的沉没成本,在用户之心。培养用户,边干边学,是主要的投资方式;而需求弹性较大的心理空间,是理想的投资方向。
感性资本可以体现了象征资本最主要的那个方面:它是非连续的。非连续领域资本起作用的关键,是联系于每个作为节点的用户。用经济学来说,就是人力资本,我们也可说是消费的资本化。人们的后继需求,取决于在先的需求。而每个人在先的需求,一定是多元化、异质性,因此是不连续的。这样的资本投入,有可能导致需求曲线向上。它将由消费者收入的限制,而不是生产者供给的限制,来最终决定供求平衡的边界。
利奥塔《力比多经济学》
我非常赞同王志敏的如下说法:除了政治经济之外还有一种经济,当然这种经济没有得到很好的研究,这就是“力比多经济”。或者我们也可以称之为“欲望经济”。……电影业里面有不少力比多经济的成分。要研究上述力比多经济,就离不开利奥塔。
弗·利奥塔的后现代经济学观点主要体现在《力比多经济学》一书中。有人认为这里的“economy”不应译为“经济学”,而应译为“运作方式”或者“运作机制”。理由仅仅是,力比多不应是经济学而应是精神分析的内容。但从利奥塔的思想来看,《力比多经济学》谈的确实是经济学问题。利奥塔自己就说,“我们将用马克思的术语表明政治经济学就是力比多经济学”。
力比多对于资本的解构
力比多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中指的是欲望,力比多经济学也就是欲望经济学。但这里的欲望,有特别的含义。首先,它不同于古典经济学所说的效用。效用也是用欲望来定义的,但它是指同质化的物质欲望和物质需求,排斥了精神文化需求和原始需求。其次,它也不同于鲍德里亚的与“生产之镜”相对的生活,利奥塔认为它只是生产的反面。利奥塔不赞成鲍德里亚的批判理论,他的力比多是一种正面肯定的概念。
后现代经济学所指欲望,是用来解构资本的概念。利奥塔对于欲望概念的使用,与德勒兹、加塔利相类似,是在资本的层级上使用的。这种欲望具有与启蒙运动理念相反的心物一元、多元化、有机化的内在特点。在《力比多经济学》中,利奥塔分析了现代社会通过家庭、车间、经济体系和国家等,将欲望绑缚到压迫性的形式之中。利奥塔不满鲍德里亚的立论,他认为鲍德里亚用生活来克服生产的异化仍是一种宏大叙事,是在理性的世界中开辟一个非异化的世外桃源,是不彻底的。彻底的做法,就是解构由“生产与生活”共同构成的理性世界,重建“引发情感的东西”。
力比多是化繁为简的“资本”机制
后现代经济学的资本论,并不是提出一个像资本那样的让系统由简单上升到复杂的增殖机制,相反是提出一个与资本相反的、由复杂???简单的还原机制。欲望与社会资本(关系加信任)、知本一样,都是一种化繁为简的“资本”机制。
人们知道资本追逐利润,但利润又追逐什么,恐怕没有多少人去想。利奥塔深刻地揭示出,“对利润的渴望”,“主要不是人类欲念的命令”,而由“人类所居的空间中宇宙环境的负熵过程所组成”。他进而说:“人们甚至可以说,对利润和财富的欲求只不过是这种过程本身。”也就是说,人们主观上追逐利润,背后的客观推手是系统有序度的提高,即系统的复杂化,人类只是宇宙系统在开放条件下提升系统有序度的工具。
利奥塔用阿波罗神谕来形容资本机制。“在俄狄浦斯出生的年代,高声发言的阿波罗神谕一丝不漏地预先描绘了主人公从生到死的命运。”阿波罗神谕隐喻一种对系统的有序化控制。资本和利润就像阿波罗神谕一样,一旦拥有就可以控制整个人类系统。资本拜物教,崇拜的并不是物本身,而是通过启蒙运动张扬的“物”实施的对人的控制。这种控制(祛魅)走向极端,就压抑了人(包括自然)的“心”性,压抑了力比多,表现为“生命能量和活力的丧失”。利奥塔与鲍德里亚有一个相同处,都认为释放利比多之力,就是重新释放心力。
资本有时被定义为牺牲现在以获得未来。利奥塔尖锐地指出:“如果人们想控制一个过程,最好的办法就是使现时从属于人们(仍然)称为‘将来’的东西,因为在这种状况下,‘将来’将完全是先定的,现时本身将停止向一个不确定的和偶然的‘以后’开放。”后现代主义无一例外地强调当下的价值,反对以虚幻的未来欺骗人们付出,以形而下反对形而上。
利奥塔不认为工业化这种将社会关系复杂化的情况是常态:“有许多这样的迹象表明人类迫不得已才将相互关系复杂化。”对于利奥塔来说,后现代经济的使命,就是让社会系统的复杂化复归人之初的简单化。如果说社会资本的作用是将复杂的缔约简化为交易成本较低的信任,力比多就相当于明矾,将资本搞得混浊复杂的系统一下变得简明清沏。力比多是与资本方向相反的复杂系统简化剂。
强度是理解“酷”的关键
值得注意的是,利奥塔用强度这个维度刻画欲望这种“资本”的增值程度。化简型的资本,不是以增值而是以强度刻画它的倍增效果。
正如凯尔纳、贝斯特所说,力比多经济学的目的在于:描述欲望流、欲望之强度以及欲望之辖域化;解放欲望流,释放其全部的、辉煌壮丽的多样性和强度。今天网游、动漫、音乐等赚钱事物,几乎都是“多样性和强度”导向的经济。理性对量(价格)敏感,感性对质(强度)敏感,这也算是个没人注意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