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意义交换的理想中介。因为语言同时具有语形、语义、语用三个不同层次，可以表达从逻辑到情感的各种意义。语言的缺点在于长于定性，而弱于定量。但对于意义交换来说，定性的描述（例如对于品种的描述）比定量的描述更加重要。
语言的另一种重要存在方式是话语。话语是语言的行为，也是行为的语言。比如体态语是通过行为表现出来的，但它不具有语言的语音、语形等文字特征。另外，广义的话语包括了一切可表意的形式，包括非语言行为，如潜意识。人工智能可以深入潜意识，挖掘客户在真值一级的意义价值（也就是连自己都没有明确意识到的需求）。
语言的第三种存在方式是代码。这是意义交换最主要的语言方式。在电子商务中，人们可以依据代码，通过编码解码、调制解调，进行直接的交换。交换过程与传播过程一体化，实现自动交换。
第四类是采用一般意义中介的意义交换，典型的中介是音乐。
在后现代经济中，有没有另一个类似于货币的稳定的一般等价物？什么是“情感货币”？音乐就是这样一个类似于货币的一般等价物，它是一种情感货币。当然这里说的一般等价物的等价，不是指等交换价值，而是指等意义价值。音乐是意义价值的一般等“价”物，音乐最主要的特征，在于它具有抽象这个“一般”性。关于音乐在表达意义价值方面是不是稳定，可以认为它在形式上是稳定的，但如果与主体相结合，仍然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从德里达、巴特的角度看，这可能不是缺点）。
但音乐并不是意义交换最理想的中介，原因不在于它能不能成为“情感货币”，而在于它只能表征特定的意义（例如像情感这种“抽象”的、“一般”的意义），难以像语言那样同时表达抽象和具体的意义价值。也就是说，音乐长于情感与情感的交换，但短于情感与其他偏好的交换。
第五类是无中介的意义交换，典型的中介是礼品。
高科技礼品交换，可以是无中介??直接的物物交换，例如在拍卖、P2P交换中可见到的情况。物物交换，不是物在交换，而是人在交换，因此说物是人际交换的中介。这里说的无中介，是指无产品以外的其他价值中介，特别是货币。
在电子数据交换（EDI）中，数据本身像礼品一样相互交换，也应归类为无中介的意义交换之列。
两种交换的联系与转化
价值论上的两点定价，必然要求交换论中的两层交换：一层是交换价值或效用层面的等价交换，这被鲍德里亚称为符号交换；一层是意义价值的等意义交换，或真值交换，这被鲍德里亚称为象征交换。
符号交换求同，象征交换存异。符号交换基于原子化，反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象征交换基于有机化，强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哈贝马斯曾用主体间性来形容这种网际关系。两种交换的联系、继承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是表现在交换媒介的联系和继承关系上。
讨价还价作为以语言为主要媒介的交易行为，与交易中确定由货币这种符号表现的货物的交换价值统一于整体交换过程，本来就是一体的。现代经济学忽略讨价还价过程及语言行为，本来就是一种对交易过程的人为分割。等价交换与等意义价值交换的联系，并不是表现在使用共同的中介上，也可以表现在交换的行为环节与结果环节的相关上。
从模型上看，等价交换处于X的轨迹上，而等意义价值交换处于K区间。从通常的意义理解，K是行为区间，X是理性区间。因此象征交换与符号交换的联系，首先可以理解为是行为与理性的关系。
现代经济学主要集中于后一个区间即理性区间的讨论，不大注重行为分析。因此，它的交换理论更加关注体现结果的货币价值分析，而不是过程分析。后现代经济学，比如行为经济学，则把行为（即K区间的讨论）作为重点。博弈论的研究对象也是行为，即K区间的选择行为、交换行为。因此博弈的行为分析，更像是语言策略的分析。博弈论所谓的博弈，更像是语言游戏，每个策略就是一个话语。
第二是表现在行为与结果的联系上。
意义价值可以理解为行为价值，交换价值可以理解为结果价值。经济学所说的偏好，可以理解为价值。其中异质性的偏好，属于行为价值（如果我们不用主观价值这个具有心理学色彩的词汇的话）；同质性的偏好，属于结果价值。
行为经济学所谓的决策分析，同现代经济学相比，无非是分析点前移，从X点移向了K域。而K域是选择空间，选择就是决策的主要内容，行为经济学反而不太讨论X区间的问题。现代经济学只关注决策的结果，尤其是理性的选择，而忽视对行为过程的研究，忽视认知过程的分析。
着眼于行为交换与（最优）结果交换，看似对立，实则统一。不妨想一想博弈论，博弈论是从行为交换开始的，交易行为可能达成纳什均衡（最优结果交换均衡），也可能达不成纳什均衡。但人们可以明显看出，从一次性的博弈到有限重复博弈，再到无限重复博弈，这是从行为到结果的一个渐变过程，它们之间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其中，共同知识就是它们之间的联系纽带，从一次性的博弈到无限重复博弈，共同知识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使行为交换与结果交换之间始终存在同一性基础。
第三是表现在交换领域的联系上。
X点与K区间的联系，就是等价交换与等意义交换的联系。我们知道，X点、K'域和K域的关系是极限（导数）、函数与数列的关系。可以认为，等价交换关系是等意义交换关系的极限形式，等意义交换是等价交换的原生数列。意思是说，当意义价值与交换价值趋同时，等意义交换也将趋同于等价交换；反之，如果交换的领域意义价值高度离散，正如数列不一定具有函数，函数不一定有极限一样，意义价值交换也有可能不收敛于等价交换。
当然，以上说的只是两种交换相互联系的原理。在实践中，则可以依照交换中介的不同，体现为多种多样的实证的转化形式。简单举一个例子，在统一市场条件下，信息价值与交换价值的相互转化，可以通过股市实现，它遵循MV=BH的交换原则。如果意义价值相等而交换价值不等，会出现信息向上浮动、货币价值（牛市）或信息向下浮动、货币价值（熊市）的价值胀缩循环，就像货币市场可以浮动实物市场（如通货膨胀或紧缩）一样。反之，货币市场的景气波动，也会造成人们信心的波动，即使这种景气循环与实物市场的景气循环不一致（如在基本面良好情况下出现的股市波动）。
这里的单一品种，是比喻通过交换抽象掉了具体产品的使用价值在品种上的差异，而把它同质化为可交换的效用意义上的同一品种。
社会资本是指关系加信任，又称社会网络。心与心之间的信任，是通过关系网络保证的。在义乌借贷的例子中，违约者将被开除出当地的社会关系网络，这是人们不敢轻易违约的原因。对比现代性经济，没有将网络和网络效应纳入交换规则的中心加以考虑的余地，因为出于范式反对外部性和网络效应。
真值是意义在数理逻辑和语义学中的对应概念。真值与（交换）价值的区别在于：（交换）价值是同质的、逻辑化的，遵守形式逻辑规则；真值可以非逻辑化，可以不遵守形式逻辑规则（例如情感不一定遵守形式逻辑规则，又爱又恨可以并不矛盾、并不排中地同时存在）。
货币化以货币市场覆盖多大比例的实物市场或信息市场为衡量标志，未被覆盖的市场在GDP的意义上不存在，但在整体经济意义上存在。比如家务劳动、礼品交换存在供求关系和供求平衡关系，但未经过货币中介，因此不“算”在市场交易范围内。
这里说的音乐，是指以乐音为主的纯音乐，不包括歌词（因为歌词已属于语言和话语），甚至不包括夹入噪音的具体音乐。
“情感货币”，在音乐界称为情感语言。音乐理论界对音乐是不是情感语言有很大分歧，例如形式主义学派就反对这种观点，认为音乐就是音乐本身，并不表达音乐以外的其他东西（如感情）。
只是不像行为经济学从一开始就不以经济人理性为严格的前提假设，这使用博弈论注重的行为更加导向行为的理性方面的分析。
结果价值在这里特指理性价值，我们姑且将交换过程理解为由感性经验向理性收敛的过程。
后现代思想中的交换理论
从“情感货币”说起
卡尼曼研究情感价值时，有一个重大发现：快乐或痛苦的情感，不能用数量、价格这个二维系统直接量化；他受色彩的情感分析启发，创造了一个新的二维系统，用兴奋度和快乐度二维系统表示情感。其中，以兴奋—不兴奋（冷漠）为竖轴，不快乐（痛苦）--快乐为横轴，由此把各种情感纳入坐标系的各个象限中的不同位置，最后再通过相对价值模型，对情感与理性双系统进行合成、转换。
卡尼曼把多元化的价值具体化为可实证测度的情感，用二维空间表现。这个二维空间主要由效价（好中坏）和觉醒程度（从发狂到昏睡）这两个维度界定。
卡尼曼认为，富有意义、令人满足而愉快的生活，在福利的刻度上应该比一个意义和满足程度相等但忧郁而紧张的生活排位更高。他说，有理由看好一种反映当下体验的效价和强度的指数，这一指数对于人生中许多种类的快乐和痛苦都将是敏感的：满意或苦恼的心情、自豪或遗憾的感觉、审美上的震颤、“爽”的体验、烦恼的思想和身体快感。然而，在这里如果要求把它变成显函数，它能做的就有限了。
卡尼曼指出，这里所要求的不是在我们需要知道的体验中效价（效用）的大小，只是我们需要知道的体验的效价本身（价值）。
在哲学家中，拉康曾提出过“情感定价”这个概念。在经济学文献中，对情感定价的研究属于对异质性的内容、使用价值的展开研究，主要集中在幸福测度这个细分门类中。瑞士人弗雷与斯塔特勒的《幸福与经济学》、意大利布鲁尼和波尔塔主编的《经济学与幸福》选本都涉及这个问题，方法上偏重于福利与行为经济学。比较起来，音乐界对同类问题的研究在技术性方面要强许多，类似的还有计算机研究的一大门类--情感计算和情感逻辑研究，更为技术化一些。
我曾与吴伯凡仔细探讨过情感价值的研究路径问题。在货币、语言和音乐三种主要的符号媒介中，货币更适合表现同质化的理性价值，不适合表现情感；语言既可表现理性，也可表现情感；只有音乐更适合表现情感，不适合表现理性。所以，拿它来作为情感定价研究的借鉴是最纯粹的。
音乐与货币都是自然形成的，但音乐一直用来交流情感，货币一直用来交换商品。音乐与语言也不同，在交流情感时，音乐是抽象的，语言是具体的。这种分别有点像抽象价值与具体价值的区别。一般人可能不知道，在现代性条件下，即使是情感论也十分排斥音乐的具体化。通俗地讲，就是听歌不听词，许多音乐家十分鄙视那些以听清歌词为先决条件的“俗人”。音乐研究的不是???感的具体内容，而是情感的强弱和投入程度。
通向经济的门径：情感标准化与情感分类
研究情感价值的第一个难题，是标准化一些好，还是非标准化一些好。标准化最强的就是音乐，最弱的是统计。幸福测度，包括主观幸福测度的研究者，大多偏好用统计指标调查取数，来对情感进行量化分析，缺点是主观性强而客观性弱，难以为情感价值交换服务。更弱的是礼品交换研究，完全是定性的。
卡尼曼强调客观幸福，即标准化的幸福，相当于从情感价值中抽象出了一般等价情感价值的概念。这一点在他指导美国国民幸福指数的“日重现法”中，表现得十分突出。他强调情感与情感之间，在强度和方向上具有共通的可替换的性质。这种研究方法自然与音乐研究容易找到共同语言。
音乐研究情感语言，与卡尼曼的模型比较起来更为具体。库克认为，音乐的基本维度是张力（可以对应卡尼曼说的兴奋度），下面可分为音高、时间（节奏、速度）和音量三大维度。他特别强调调性，认为大调等于快乐，小调等于痛苦（后者曾争起很大争议）。后来的音乐研究者比他分得更细。
在基本框架之下是情感的分类。无论是音乐研究，还是经济学研究，都是十分相像的。可以说，凡是语言中涉及情感的词，都被拿来分类一番。这种研究是应用性的，它可以直接通向商业分析或艺术分析。
经济学中的情感分类，起于边沁《道德与立法原理导论》中的14种快乐与痛苦的分类。后来的主观幸福（SWB）测度，尤其对情感分类下的工夫比较大。例如，将积极情感分为欢喜、振奋、满意、骄傲、爱、幸福、快乐等，将消极情感分为羞愧、悲伤、积虑、气愤、紧张、抑郁、嫉妒等。牛津幸福调查（OHI）就是根据情感分类进行的。在音乐理论中，情感分类几乎一样。例如，将积极情感区分为兴奋、明朗、快乐、轻松、愉悦、向上、自然、健康、自由等，将消极情感区分为伤感、悲哀、压抑、紧张、忧郁、抑制、低落、消极、柔弱、昏暗等。
商家可以借助情感分类分析系统，准确地把握住消费者情感上的细微差异，获得市场上的引爆效果和更高附加值。《泰坦尼克号》的前期情感论证，细到了指定院线周期内某一具体年龄段女士对男主角面颊和鼻子曲线各种角度的情感反应程度。如果再细，甚至连影片某一分钟引出的眼泪的含盐量都可以控制。仅靠人工把握情感的“超女”、红楼梦海选式的策划，很快就会成为情感经济时代的手工业小生产。
音乐语言的研究不是情感研究的目的，只是一种情感特殊性研究。我个人认为，最终还是要回到语言研究，结合人工智能和知识挖掘来对情感进行编码解码，最终纳入经济运行机制。
后现代主义哲学家眼中的交换原则
如果说像音乐这类抽象的情感语言，只适合直接交换意义，却弱在确定具体价值的话，语言不仅可以适用于抽象价值（包括理性的逻辑和感性的情感），也适用于具体价值（包括异质性价值）。后现代思想家注意到语言在经济交换中的作用。
布尔迪厄《言语意味着什么—语言交换的经济》
现在我们就面临一个大的问题。以效率为核心的经济分析，当它把人不当人而当做类人（即经济人理性，或同质化、无个性之人）时，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当把人当做日常生活中的人或真实世界的人（异质性、不可通约、个性化的人）进行交换时，就集体失语了。我们有什么方法可以分析第二次现代化中最有价值的“异质性的人”之间的交换行为呢？
向大家推荐法国著名社会学大师布尔迪厄的著作《言语意味着什么--语言交换的经济》。布尔迪厄是最早把语言市场与货币市场并列起来研究的著名学者。虽然这本书不像它的书名那样更像一本经济学著作，但提出“语言交换的经济”，把它同“货币交换的经济”等量齐观，本身就是一种富于启发性的创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