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晚,劭仪刚从郡首府回来,夜深人静,道边人家都已掩窗熄灯,书院里也只剩月华流瓦,她在月光下向里走,在树枝交错的暗影中,望见一窗暖黄仍亮在那里,是李玦厢房的窗户。
她停下望了会才走,边走边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李玦可真是求知若渴啊。”
不过,托他的福,在这寂寥寥的秋夜里,她本来有些空寂的心竟奇迹般温暖了起来。
第三日晚,已将近子夜,劭仪一个人走在路上,显得有些疲惫,明日开始,益州将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经历一场腥风血雨的洗礼,事情能否进展顺利,她亦无十足把握,一到益州她便开始暗中进行各方准备,四个月过去了,蓝翎阁的事比她想象得更为棘手,如今……
“谁?!”劭仪猛得转身看着漆黑幽暗的街边,警觉地喝道。
果然从深沉的黑暗里慢慢走出一个人,竟是李玦!
看清来人她眼中的锐利仍未褪去,冷冷地问:“为什么跟着我?”
李玦望了眼她的眸子,内里的锐气硬生生将他的视线逼开,他低下了头,她的冷竟让他感到了害怕,开口却不知如何解释:“我,不是,我只是,只是……”
“只是见我深夜未归有些担心,所以在这里等我。”却是劭仪开口接了下去,她看着他语不成句的样子,看着看着,便突然明白了,她叹了口气,微笑着道:“人吓人会吓死人。”
李玦后悔地说:“其实我就是怕吓到你,才没出声叫你。”
两人默然相视,随后不禁莞尔。
李玦看着那熟悉的笑容,心满意足,他并不关心她去哪里,做什么,他只要见到她平安地在这里就好。
近几日来,城中沸沸扬扬地议论着一件事,一件与益州郡首有关的事。
谁都知道益州郡首是董鹏,谁都知道董鹏是義侯卓启的门生,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谁都知道这一个月来卓启派亲信三赴益州找董鹏,只是谁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嗅觉灵敏的人似乎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味。
街边便有三人闹中取静,围在一起悄悄议论,只听第一个人说:“听闻義侯的亲信三次都是为送密函而来。千真万确,这是在郡首府当差的人无意中说漏嘴的。”
第二个人说:“听说来人三次都是在深夜孤身策马而来,谨慎如此,惟恐多一人知晓,看来这三封密函定是关乎一个大秘密。”
有人偷偷插进来问:“是什么大秘密?”
第三个人说:“当然是義侯不愿为人所知的大秘密。”
突然有个声音唐突响起:“简直糊说八道,把这三个人全部给我带回去!”
说话的便是刚才插话的人,此时一看,分明就是个当差的。
就在这三人被捕后的第二天,关于郡首府内藏有关乎卓家秘密的密函一事不胫而走。
此事孔裕也已有耳闻,他笑着对劭仪说:“这饵放的不错呀。”
劭仪回道:“多谢师傅夸奖。”她心里笃定,不怕他们不上钩,无论他们背后是谁,既然对卓家感兴趣,那就把最有份量的消息送你们——卓家暗处势力的名册!货真价实!她笑着饮下手里的一杯清茶。
一间灯火冶滟,气息**的酒馆厢房内,年轻女子的声音问道:“会不会有假?”
不会,据洛州城的探子回报,卓启确实欲将一部分暗处势力交出,只是不知是要给谁,如此看来他是要交予董鹏用来巩固益州,以便图谋继续北扩,毕竟,有些事在明处的人的确是做不到的。而且,已可确定名册是真的,本来此事确实隐秘,不料让一个小公差说漏了,董鹏真是百密一疏。这次就算冒险也要拿到名册,只有先下手为强,才能保住我们在益州的势力。”男子的声音慵懒中有着不容忽视的魄力。
女子领命道:“是!”
又是几天过去了,劭仪内心开始有些焦虑,她一直在等董鹏的消息,可是始终无果,但直觉告诉她,很快便会有。
她离开书院,坐马车行了一段路,下车后一个人往城郊山林走去,穿过山林又翻过一座山坡,这才看见一个家家疏篱茅舍的小村子,就座落在这个偏僻的山坳里。
她轻轻叩响了其中一户院子的木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开门的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裙衫,五官算不得绝美,但腮凝新荔,楚楚动人,自有一番风姿。
见到劭仪她似有些吃惊,但只一瞬便淡淡笑起,将劭仪请了进去。
两人对坐在清简的屋中,女子奉上茶,开口道:“先生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望牡丹?”
劭仪说道:“恩,只是突然想来看看你。”
牡丹笑着望了她一眼,道:“看来先生似乎有心事,不妨说来听听,看牡丹能否作一回解语花,也不枉先生来此一趟。”
劭仪轻轻一笑说:“称不上有心事,只是……最近内心有些不安。”
“不安?不知是何种不安?”
劭仪有些无奈地笑道:“类似于期待凤凰重生,却不知涅槃之苦是否值得。”
牡丹听后盈盈而笑,说道:“既然不经涅槃不得重生,我想凤凰自己定是作好准备的,他人又有什么可多虑的呢。”
劭仪对牡丹所言思索了片刻说道:“牡丹确是一朵解语之花啊。”两人相视欣然而笑。
当天夜里,郡首府内戒备依旧森严,但与前几日那枪戟林立的状态相比已松懈不少,尽管郡衙立即设法扼住消息流传,但为保万一,董鹏十分谨慎,如今已过数日,却未见有任何风吹草动,想必董鹏绷紧的神经也已放宽些许,这正是他们行动的好时机。
一个穿着兵士服的人影从树后走出,进入亮光之处,能看清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眼光如炬,鼻梁挺拔,堪称俊朗,只一转眼,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一阵扫叶秋风之中,树后层层叠叠的一堆枯枝落叶被风扫开一角,赫然露出了一只属于男子的脚,静静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青年一路绕过有人的地方朝目的地走,忽然看到两个士兵的人影,他掩了掩身子,远远听得他们的谈话。
原来这两人正要到董鹏书房前换班,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见他从指尖递出一根短而细的银针,轻轻一弹,“唉哟!”其中一个士兵摸了摸后脖子叫了一声。
“怎么啦?”另一个问。
“没事没事,好像被蚊子咬了。”
“你有没有常识,现在哪来的蚊子。”
“那可能是什么别的虫子……唉哟!”
“怎么?又被咬啦?”
“嘿嘿,这回是我肚子在闹了,我去去就来!”他边说已经边往茅房方向跑去。
“真是懒人屎尿多,一点没错!”
等人的愣是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他有些急了,眼见交接时辰快到,终于看见有人从廊道另一头跑来,走近一看,却是个生面孔。
未等他开口,来人已笑着道:“是育学哥吧,方五那小子拉的不轻,在茅厕逮着我就求着我来替他,才换了班,刚想着能歇会了,唉,真是……”
叫育学的士兵见对方一副熟捻的样子,疑虑稍消,问道:“没见过你啊?新来的?”
只见对方笑吟吟道:“来了没多久,我叫关崇。”
换班后,两人站在董鹏的书房外,各守一边,关崇面如冷霜,视线定定锁在暗夜之中,异常灵敏的双耳却时时关注着书房内的动静。
董鹏坐在案前翻阅那三本密函,上头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卓启分三次送来是为了降低被劫的风险,如今送到他手,他倒背上了这要命的风险了。
他叹了口气,将三本密函锁进一个雕花木箱,“咔嚓”一声锁好,又起身扭动暗格开关,将木箱放置妥当,这才熄了灯火走出书房。临走他还不忘叮嘱关崇两人严加看守。
又过了一个时辰,关崇估摸着董鹏应该已歇下,他抬起右手,反手一弹,一根银针已刺入旁边人的侧颈,刚才还昂首而立的人眼睛一闭已没了呼吸。
关崇将他扶靠在门边,自己轻灵地掩进了门内,他来到董鹏的案前,心里数着步子,找到暗格开关,一扭,暗格之门哗地升起,关崇小心谨慎地拿出盒子。
谁知,刚走两步,手中的盒子竟突然如灵附体,动了起来,眨眼之间盒子吐出四根细细的铁链,两根分别牢牢扣住关崇的双手,另两根却似在暗格底部生了根。
关崇心想糟糕!不料更糟的随之而来,书房门被打开,顿时光亮如昼,董鹏带着一群人出现在他眼前,说道:“你可是第一个试过我这新玩意的人。该感到荣幸。”
他的眼中笑意吟吟,仿如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关崇终于知道自己中计了。
只听董鹏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关崇直视着他,“男子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关崇!”
董鹏眼中突然一亮,下一秒已疾速闪至关崇跟前,一剑将他欲咬破的藏于领口之毒卸了去,“没得到我要的,可不能让你死。”
关崇咬紧牙关道:“我什么也不会说!”
董鹏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片刻后方道:“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