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轻日暖十月天,李玦在书院一待已一月有半,书院里除了孔先生和邵玉外,其余授课的先生都是当地的一些儒生,作为对他们义务贡献学识的回报,书院提供书库内的藏书给他们阅览,书库内藏书丰盛,除了兵战之书少有涉及外,经,史,子,集所有类别均资源丰沛,对这些爱书的文人而言真是莫大的回报。
李玦只需每日傍晚将被翻阅过的书放置原位便好,这实在算不得什么重活,工钱却不少,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更令他感恩戴德的是,他们全然不当他是普通家丁,而是亦客亦友般相待,他甚至同他们一样住着单独的厢房,这令他受宠若惊,同时百思不得其解,也曾向邵玉提出与其他家丁同住,她只是笑着说:“你管着书院所有书籍,就相当于半个管家,该以此相待。”他也不便再说什么。
平日里,孔先生会经常来书库看他做事,看一会儿便又走了,邵玉却经常来拿书回厢房看,他总是一遍遍翻阅她归还来的书,想知道她在书中的所见所想,却只能无奈自己不识字。他想认字,想要离她更近更近!
自那时起,李玦常会远远地听先生给孩子们讲课,一得空闲就一个人偷偷以树枝代笔在地上练字,之所以偷偷而为,实在是他不愿再给孔先生和她添多余的麻烦。
这日,他正坐在台阶上,手里握着树枝,唦唦地写着,远远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忙用脚抹了地上的字,手里的树枝却忘了扔,侧头时发现劭仪已经看到他,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继续与对面的人交谈,随后便离开了李玦的视线。
他顿感警惕消除的畅然,却又有几分失落。
当晚回到厢房,只见房内赫然多了几件东西,一张书案,案上文房四宝皆齐,还有一只花瓶,瓶内插着从院内折下的桂枝。
李玦脑海里忽然浮现劭仪今日那漾漾浅笑的面容,一股暖流淌过他的心田,枝头金桂飘香,扑鼻的香味比起八月初闻之时已更显馥郁。
他踱到窗前,远远望向她的所在,两人厢房隔得最远,一东一西,遥遥相对,但他可以在暗香疏影之中望见她屋内的灯火,和窗纸上映照出的她的剪影,这已是他不曾奢求的幸运。
次日,劭仪手拿刚折的桂枝来见孔裕。
孔裕正在尽情挥毫。
劭仪将花插入花瓶,边整理花枝边笑着说:“看来师傅今日心情不错。”
孔裕头也不抬,说道:“院里的桂枝快让你折光了,摧花之人可当不得。”
劭仪笑道:“师傅难道没听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可见学生才是真正的惜花之人。”
孔裕闻言哈哈一笑,倒觉颇为有理。他笑着开口道:“为师是不是惜花之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会是惜才之人。劭仪尽可放心。”
劭仪见他已看出自己的来意,笑着道:“这点劭仪可从未怀疑过。只是好奇师傅还要考察李玦多久?”
孔裕沉默半晌,道:“一眼识才,十年识心,他是块不可多得的璞玉,但要知道他的心性是否够淳,对学识的渴求之心是否够强,却是需要花这一月半月之时的。”
“劭仪明白。那……不知师傅如今有没有看透这璞玉之心呢?”
孔裕手里笔未停,面上擒着颇有深意的笑容,道:“今晚你带他来见我吧!”
夜风中已捎了微薄的秋意,劭仪叩响李玦的房门,“李玦,是我。”
只听屋里悉悉嗦嗦一阵响,然后才见他急急打开房门。
劭仪笑着走进屋,直直往书案走去,案上砚台里还有黑漆漆的墨,一旁的纸镇正压着厚厚一叠纸,参差杂乱,显然是刚才慌乱中整理成的。
她不紧不慢地抽出一张,仿佛正在细细品鉴,站在她身后的李玦如芒刺在背,不知如何自处。
劭仪突然转头,莞尔一笑,说道:“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你正需要一位先生指点。”边说边扬了扬手里的纸。
李玦愣了愣,道:“我不但在这儿吃住,还拿工钱,现在万不可再麻烦邵玉你了,我自己……”
劭仪没等他说完便打岔道:“我可没说是我要指点你啊!”
啊?李玦当只有邵玉知道他自学自练之事,便想当然以为是她,结果自作多情一番,顿时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劭仪收敛了逗他的语态,正经地道:“要指点你的另有其人,随我来吧!”
推门进屋他便见到了孔裕,李玦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竟是孔先生,这实在有些折煞他。
孔裕开口道:“从明日开始,你就随我从头学起吧。”
李玦内心激动,直欲跪下行拜师之礼,“师……”
师傅二字还未叫全,孔裕已经制止,并将他扶起,“跪不得,也叫不得。”
李玦不明白,孔裕笑着道:“邵玉是我关门弟子,我可是发过誓的,你是想看我这一把老骨头被雷劈?”
李玦忙摇头,孔裕笑着道:“你叫我先生就好,授业解惑本就不是拘于名分之事,孔某自会倾囊相授,况且……来日,说不定会有比我更适合做你师傅的人出现。”
李玦不解地看着他,“更适合我的师傅?先生指谁?”
孔裕笑得诡祕:“恩?谁知道呢!”
李玦只觉一头雾水。
清早,霜凝碧叶,劭仪推开窗子,窗外扑面的空气格外清洌,令人神清气爽,她在窗棂上放了些面包屑,不一会儿,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落在上面,开始津津有味地啄食它的早餐,劭仪伸手摸了摸它柔白光滑的羽毛,说道:“总算把你等到了。”又顺手解下绑在它脚上的字条,展开一阅,只见上书:“今晚来见”四字。
晚膳过后,劭仪便离开了书院,她走过灯火辉煌的街市,走过灯影朦胧的宅巷,越走越偏,越走越暗,直到走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废弄,她轻咳了一声,一个微弱的火光应声亮起,火光掩映在一顶漆黑大轿的帘后,异常诡异,劭仪循着火光坐进了轿子,随及吹熄了灯笼里的火苗,漆黑的大轿又一次隐没在黑暗之中。
轿子悄无声息地在暗夜中行进,轿中,劭仪只能苦笑,虽说为了行事隐秘这不失是一个好方法,但是量她平日里胆子不算小,董鹏第一次用这种方法来接她时,愣是把她吓了一跳。
她这个董叔叔几年不见可真是一点没变。
郡首府内,屋里正与劭仪说话的男子三十出头,脸上骨骼分明,双目炯然有神,气质刚毅不凡,正是益州郡首董鹏。
“这两个月他们突然销声匿迹了,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我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劭仪思索了片刻问道:“之前剿灭他们城外分支时,我们在服毒自尽的人中救下的那个醒了吗?”
“前几天刚醒,我已亲自盘问过。”
“得到什么新消息?”
董鹏忽然一笑,说道:“死过一次的人,的确很难再有勇气死一次,他倒是愿意说,不过可惜,他只是个'虾兵小将',说的东西对我们铲除他们起不了作用,不过,倒是提醒了我们了结他们已不容担搁。”
“此话何解?”
董鹏递来几张纸,道:“都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劭仪边仔细翻看,边在心里思度,他们二个月前已掌握的情报是,蓝翎阁乃是专门收集贩卖各国情报的细作组织,最大的根基便在益州,阁主不定期会召集部众收取已获得的情报。
刚刚知道的是,部众都必须蒙面,所以他们之间互不相识。
而手上几张纸是最近他们的主要情报,居然都是关于卓家!
资料倒是十分详细,相反地,自己这边却连阁主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们是为谁收集的情报。
劭仪只觉一阵心烦意乱,他们到底在针对卓家酝酿着什么阴谋!
突然,她的脑海里灵光一现,对董鹏说道:“或许有办法可以一试。如果他们真对卓家有兴趣,事情便有了转机。”
董鹏望向她,听她继续说:“如果蛇不出洞,我们该如何做?”
董鹏接道:“引蛇出洞?”
劭仪笑着点了点头:“明日我会带一个人来见你,此事还须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