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离‘虞洞山’不远的‘霁守镇’上,百姓过着再往常不过的日子,嗅不到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息。
梁沛千又收到了有关劭仪消息的信,信上说,她离开了徽州,似乎是要再赴沧州,梁沛千皱起眉头,又是沧州?……按时间看来,她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不禁自作多情地想,自己此刻离沧州这么近,她……会不会是来见他的?!想罢又即刻自我否定。
叩!叩!敲门声响起。
“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岳家家仆,“梁公子,我家老爷派小的来将这个交给公子。”是一封书函。
梁沛千接过,“有劳。”
待家仆退下后,梁沛千将书函打开,一月期限已至,是岳通为了打赌之事,请他今夜过府。
梁沛千出客栈时,抬头间,见一轮圆月当空,想起今夜正值十五,原本清皓的月轮上却隐隐透着红晕,有种不详的预兆。
他边走边兀自琢磨,岳老狐狸该不会摆了个鸿门宴准备算计他吧,想着想着不由失笑。
这时,路过一人不慎与他擦撞,梁沛千与那人互点下头致歉,这一抬眸赫然对上不远处另一道视线,对方的目光很是奇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此人气度傲然,容貌却甚是平凡,擦身而过后,梁沛千回头盯着那远去的背影,竟觉得有几分熟悉,到底在何处见过?
寻思无果,踱了不多会儿,远远便看到了‘岳府’大门,这还没到门口,岳通已经殷勤迎来,“梁老弟,你这慢吞吞的性子不好,实在不好!”边说边拉着他直往自己府里拽,生怕慢上一刻,‘伏羲木’就如到嘴的鸭子一般飞了去。
梁沛千好笑道:“岳大哥,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入了大堂,岳通请梁沛千入了上座,自己啪啪两声击掌,只见屏风后有侍女应声鱼贯而出,个个巧笑嫣嫣,身姿翩然,手里托着紫檀木盘,盘中皆是岳通的家藏,屋里一下药香四溢。
侍女们轮流摆着娇俏多情的姿势将木盘呈于梁沛千眼前,个个眼神含波,对着他直送,害他一阵眼花缭乱,“停下!”他突然指着眼前女子说道。
女子和岳通眸中皆是一喜。梁沛千揉了揉太阳穴,困惑中带一丝无奈:“岳大哥,你的家藏到底是这盘中之物,还是……”他晃指着这群侍女,无声地问。
岳通讪然而笑:“当然是这盘中之物啦!”
“那就行了!”梁沛千突然站起身,指挥众女子道:“来,来,在此站好。”
待侍女们乖乖站成两排后,他又道:“别动!千万别动,你们一动我就犯晕。”随后朝岳通一笑,俊朗的笑容,单纯无害,“这下好多了,待我好好瞧一瞧岳大哥你的这些宝贝。”
岳通嘴角暗抽。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转眼两个时辰。为让岳通输地心服口服,这做戏得做足了,梁沛千耐下性子将岳通的珍藏看了个遍,不由心生感慨,这岳通本事当真不小,这家藏之中不乏稀世珍宝,从解毒续脉,到换血生肌,只有想不到,没有找不到,他还真有些心动了。
梁沛千看了眼正伏坐椅上,撑头瞌睡的岳通,实是想不通,这么多珍宝药材难道比不上那么块破旧木头?!若不是那令牌乃梁家暗卫的调兵令,他早就拿来与他交换。
梁沛千兀自叹息一声,走上前推醒岳通,对方一个激灵,腾起身来:“哦!有结果了?梁老弟!”
梁沛千摇了摇头,佯装失落道:“满目珍品之中,小弟竟找不出一件心头所好,实在对不住岳大哥,和诸位久站而侍的姑娘,小弟这便告辞了吧。”说罢作揖如拱,转身欲走。
岳通大掌一抓,死死扯住梁沛千腰带,咬牙切齿地扯笑,自牙缝中挤出话来:“不就一个月吗?又不是让你慨赠于我,这也不行?未免太吝啬了吧,梁老弟?”
梁沛千暗暗使劲欲要挣脱:“岳大哥,愿赌服输,这可是你说的。”两人各施内力拉扯僵持。
谁知岳通突然猛一撒手,梁沛千无防备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待他稳住身形,便听岳通豁出去嚷道:“得了,得了,你这是非逼我拿出压箱之宝不可!”
梁沛千一听,心里叫苦不迭,竟然还有?!这究竟是何苦?!
来到府内密库门前,岳通掏出钥匙,犹豫着瞥了眼梁沛千,见他眯眼朝自己一笑,游刃有余地甚是可恶,一咬牙,利索地打开库门,手一扬,示请道:“请吧,梁老弟。”
梁沛千微一点头,大步入内。
他目光扫巡,心下还在诧异究竟是何物,值得岳通如此劳师动众,以独屋相藏。
谁知,身后突然彭!地一声,梁沛千突感不妙,倏然回头,门竟然已被重重关上,混蛋岳通居然将他关在了这该死的密库里!
梁沛千镇定拍门,“岳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他倒不认为岳通会加害于他。
岳通的声音隔着库门似从远方传来:“梁老弟,这可是你逼我的,这回这宝贝,你是不要也得要了,放宽心享受,明日一早我来取伏羲木!”
“岳大哥,岳大哥……”再唤也不见回应,岳通来了一招霸王硬上弓,梁沛千懊恼不已,难怪预感不详,竟然真的被算计了!
眼下,只要他无视那宝贝,应该还不算太糟吧……
“公子……”一声柔软如丝的轻唤从库房深处传来,梁沛千背脊一凛,以为自己听错,犹豫间趋步往里探寻。
若有若无的香气钻入鼻息,像甜甜的柑橘,煞是好闻,香味越发浓郁,梁沛千神识突然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一张华美的床榻,榻上似乎有温香软玉,支额翘首,吟吟而笑,梁沛千微微甩了下头,平日清亮迷人的星眸此时露出飘忽的迷朦,奇怪,他怎么好像,看到了劭仪……
岳通微晃脑袋,笑意在唇,迈着大步回寝屋,这最后的宝贝就是世间无人可敌的媚药‘余情香’,只要心中有情,哪怕只有一点余情,也是足够销魂,若是情意正浓,那真是,泰山也压不住那欲念。
岳通窃喜,待明日一早“云敛雨收”,那就是梁沛千收下宝贝的证据,无从抵赖!虽说这一手有些无赖,不,是非常之无赖,不过,正道是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嘛!
‘虞洞山’附近。
血色的月泽,撒下薄薄的暖色,掩盖了卓家军出鞘刀锋上嗜血的锋芒。劭仪一身男子装束坐在马上,和李玦他们一同随在后军阵中。
大军已经顺利通过西崖栈道,正在包围接近薛翔的设伏之地。
卓劭正扬手在空中一定,整军勒马而停,不一会儿,探查敌情的士兵回来,卓劭正听取军情,命人传下了突袭指令。
劭仪一时只听得山风的声音,胸臆间隐有悲怆,恍惚似听见兵戈销声之后幽荡的镇魂之曲,这是她第一次置身于真正的万千杀伐之中,只感觉到周身萦绕着令人窒息的紧迫。
她望了眼李玦,他只是定定望向敌军所在的那片黑暗,一手持缰,一手紧紧握着漆黑透芒的旋索枪,不动声色。
劭仪却知道,他定也是紧张的。再看樊兆,因为有了任务在身,他显得异常兴奋,紧咬牙关,紧握强弓,眼里有笃定的精光。
一抹浓云突然遮住月华,天地随之一暗,樊兆收到指示,向天引弓,三箭齐发,漆黑的夜,无人看清他究竟箭指何方,劭仪一瞥间看到樊兆嘴角挑起了胜利的轻笑,突然,远处夜空,三点火光倏然一亮,下一秒敌营传来骚乱的呼喊,“着火了——!着火了——!粮草着火了!”
“杀——!”,一时间,震天的铁蹄踏破黑夜的桎梏,激昂的嘶喊扯破风声的吟呜,只听得万千雄浑的“杀——!”,卓家军就像海上迅疾汹涌的暗潮,迎着夜色扑向了混乱的敌营。
‘霁守镇’上。
薛翔支肘窗边,腕间轻摇,杯中酒微微打旋,他眼眸中映着那轮凄惶的圆月,嘴边有凉薄的笑意。
门被推开,一人跪在他脚下,忽又伏低身子,埋头颤声道:“启禀少主,刚收到消息,‘虞洞山’三万兵马,遭了卓劭正偷袭,全军覆没!”
薛翔手中酒杯应声碎裂,他缓缓舒开手掌,碎片零落到窗外的夜色之中。
泠然如冰的声音缓缓说道:“原来,穿岭过山是他的明修栈道,明修栈道却是他的暗渡陈仓,卓劭正果然不愧是卓家军的灵魂所在。”
薛翔站起身来,拿绢擦了擦手上的酒水,突然又说道:“虽然出了些疏漏,不过,今夜之后,是灵魂还是鬼魂,恐怕还犹未可知。”他语含轻蔑的笃定,僵硬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笑意,吩咐道:“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