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直奔‘虞洞山’,到达山脚之时已是第二天晌午。
劭仪从马车上下来,仰头而望,‘虞洞山’巍然耸立于眼前,分立的山体,与其说形似守兵,劭仪觉得更像以原始山岭为衣的上古神兽,顶天伏地,守着这‘虞洞山’唯一的通道。
由于发生了塌方,有一些当地官府的人,以及召请来的民夫在前头处理阻路的泥石,劭仪走上前向一人询问:“这位大哥,不知此路何时才可畅通?”
那人抹了把额头汗水,往道深处一望,说道:“这可说不好,这次塌得厉害,几乎堵实了,不知会不会再多派人来,照今儿这进度,我看没两三个月通不了。”
“那,不知有无别的路可以过这‘虞洞山’的?”
“这我倒真不清楚,”他想了想,手往另一处一指,说:“那位小伙就住这一带,应当知道,姑娘你可去问问。”
“好的,多谢。”
四人踩着地上碎落的泥石向那小伙走去,突然,听到民夫里有人喊:“你们快过来,我挖到人了!定是塌方时被压在下头的!”
在场的人一听,都陆续往喊声处聚去。
待劭仪隔着前头几人看到泥石堆里的尸体时,脸色瞬间苍白,是卓家军的士兵!
李玦和樊兆也是心头一凛,樊兆立刻走近,蹲下身细细看了那尸体片刻,站起身对李玦耳语了几句,这时,民夫中又有人道:“还有!不只一人!看来有不少人糟了难!”
李玦回头看向劭仪,见她脸色极糟,忙两大步迈到她身边,说道:“别怕,是先锋营的。”
劭仪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平静下来,既然遇难的是先锋军,那大哥一定已及时做出应对,他一定没事!
李玦,劭仪和阿瑛回到马车处,樊兆去找当地小伙询问情况。
劭仪不解地自问道:“塌方不过就在几日之前,我派去通知大哥的两人难道还没赶到?”
李玦也很疑惑,的确,若已得到消息,大军应该早已止步山前,他安慰劭仪道:“至少能够肯定,大军此时离我们并不远。”
樊兆回来,劭仪问道:“他怎么说?”
樊兆摇了摇头:“没有其它路可走。”
劭仪道:“上山翻过这峻岭也不行?”
“不是不行,只是这片岭常生瘴气,这附近没人敢在里头久待,更别说花大半个月去翻山了。”樊兆接着道:“不过他说绕着山脚往西走,过一个坡,可以看见‘虞洞山’的西崖,那里从前有栈道,不过早已损毁,所以也一样过不去。”
劭仪眺望这苍翠山岭,又望了眼西边,说道:“既然知道大军被阻,那我们也无需过山,只要找到他们便好,李玦,你说我大哥会选择冒险越岭,还是选择重筑栈道?”
李玦没想到劭仪会给出‘重筑栈道’这样的选择,不由一愣,想了想道:“也许元帅就扎营在某处,等待路开。”
李玦认为既不冒险又不劳师动众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劭仪摇了摇头,“你不了解我大哥,他是个再走投无路也绝不会束手待毙的人,沧州就在眼前,即使要冒险,他也不会选择‘回头’或者‘等待’,”她对李玦淡淡一笑:“他是大军统领没错,却不只是大军统领。”劭仪意味深长的话李玦似懂非懂。
最后,他们决定先往‘虞洞山’西崖碰碰运气,若是不得,便再折返。
黄昏时分,他们来到那小伙提到的山坡,如今一看,该说是山坡群更为妥当,马车过不去,坡也不算太高,几人将马车安置在坡下的隐蔽处,步行上坡。
此时,天边的落日仿佛要将余晖燃尽,迸放出的流光溢彩绚烂了大片天空,眼前万物都被笼罩其中,劭仪踩着脚下染上橙色的青草,朝着坡头一步步走去,她心里不断祈祷着,一定要找到他们啊!
一登上坡头,视野豁然开朗,一大片被镀上晚霞色彩的营帐尽收眼底。劭仪脸上顿时浮起激动的笑容,她看向其他三人,李玦与她相视而笑,阿瑛微笑看着前方,樊兆双手叉腰,迎风长长舒了口气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呐。”
风拂着青草微微摆动,四人并排的影子在落日余晖下被静静拉长。
卓劭正见到劭仪也是十分激动,经历这么多,两兄妹再见竟不知该说什么,卓劭正只是一遍遍摸着劭仪的头,抿着唇,眼中满是欣慰,这令劭仪眼眶发热,几欲落泪。
看着这一幕的旁人也颇为动容。
李玦看着此时的劭仪,心里有些泛酸,自相识开始,卓然静秀的她仿佛是个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子,直到此刻,李玦才清楚看到,她的父兄是她内心的支柱和依靠,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一个需要庇护和疼爱的普通少女,他多么希望有一日,在她心里,他也能成为那样的存在。
主帐内,卓劭正道:“李兄弟,樊兄弟,多谢你们一路护送劭仪。”
李玦不知如何回答,保护她,他不知有多心甘情愿。
樊兆抢着道:“元帅言重了,我俩立志成为卓家军的一员,这点考验不算什么!”语气十分慷慨激昂。卓劭正和李玦都是一愣,劭仪却哧地笑了。
她趁势说道:“他们有意入伍,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卓劭正哈哈一笑,对劭仪说道:“你大哥我看人一向颇准,两位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将来必有作为,”
又对李玦和樊兆道:“你们能有心于卓家军,本帅自是欢迎之至,不过,卓家军军纪严明,若无军功,绝不会行破格提拔之事,一开始你们也只能是普通的兵丁,不知你们可否接受?”
樊兆和李玦异口同声:“接受!”
“我们无需破格提拔,我和李玦要靠自己的双手破敌立功!”樊兆又激动起来。
“好!”卓劭正十分满意。
“不过,如今正值行军途中,沧州之战恐怕即在眼前,倘作为新兵参战,于你二人多有不利,此行你们还是以保护劭仪为先,待回到徽州,我便即刻授你们入军,你们意下如何?”
“是!”
待其他人都退下后,只剩了劭仪与劭正,劭正问了劭仪这一路的境遇,两人又对与梁、陈两家暗中结盟之事做了一番商讨。
之后,劭仪问道:“大哥没有见到我派来的人吗?”
卓劭正摇头:“没有。”劭仪疑惑半晌,叹息道:“看来他们已是凶多吉少。”
卓劭正道:“照信中所言,薛翔会在此地设伏,莫非塌方一事便是拜他所赐?”
劭仪道:“很难说,他的手段岂会如此简单?”
卓劭正琢磨道:“说来,若不是暴雨突然而至,泥石再晚些塌落,恐怕被压在下头的就不止是前锋营的几十个兵士了。”
劭仪思忖,也许正如大哥所言,薛翔谋中有失,就这么败在了不期而至的天意上。
话题一转,劭仪问道:“大哥打算在西崖‘重筑栈道?’”
卓劭正道:“我看过被堵的通道,若要将塌石挪尽,等同于开山,大军等不了那么久,西崖原先的栈道只是有所损坏,重修一下不费多少时日,你明日可随我前去一观。”
“好。”
第二日,劭仪和李玦他们跟随卓劭正一同前往‘虞洞山’西崖。正如卓劭正所言,原先栈道虽然损坏,但嵌入崖壁的根基仍在,而且旁边一座山的崖壁与之相距不远,若利用起来,两边着力,马匹,粮车均可安稳而行。
不断有士兵推着长轮车将自山上砍下的木头运送过来,卓劭正道:“对崖的根基也快完工,不出五日,大军就能通过这‘虞洞山’!”
眼前这上下一心,众志成城的景象,令樊兆和李玦对卓家军更添了一重向往。
五日之后,全军整备,陆续往西崖进发。
劭仪一行随同卓劭正当先而行。待站在栈道前头,劭仪看着崖下的万丈深渊,不知为何,内心浮现一丝不安。
最后机会,她强迫自己以薛翔的角度将这整件事情从头而观,没错,薛翔的计谋之中,从未有一步便止的!如果塌方真是他所为,那他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要将大军诱引来此!
卓劭正刚要发令过山,劭仪一把拉住他:“等一等!”
“劭仪,怎么了?”
“大哥,我们先试一试这栈道吧,我担心有诈。”
卓劭正不解:“栈道是我们自己修的,怎会有诈?”
“我说不清,也许不是栈道,可薛翔在此一定还布了局。”
卓劭正目光如炬地盯着那崖间栈道,虽然心下仍觉得可能是劭仪杞人忧天,却也着实生了一丝不安。
他开口下令:“派人用长轮车运些大石来。”
待大石运来,大伙估摸了下大军过栈道的重量,将差不多同重的大石堆放在长轮车上,两排士兵在两侧使劲一推,长轮车自己往栈道上行去,众人都睁大眼睛看着。
行至三分之一处,它缓缓停下,一秒,两秒,三秒,安然无事,四秒,栈道动了一下,第五秒,整个崖壁动了一下,接下来的一幕,众人都骇然惊震。
只见‘虞洞山’的大块崖壁就如同被劈天利斧给削下来一般,眨眼间便拖着栈道整个一侧,一起落入了万丈深渊,只剩了另一边根基牢固些的地方,断裂后,吱呀垂晃于崖壁之上。
动用整军将士,费了近十日的功夫修筑的栈道,就在他们眼前化作了泡影,卓劭正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们看那是什么?!”李玦指着崖壁说道。
劭仪定睛一看,就在崖壁之上,有三道不易察觉的凹槽!
樊兆突然恍然大悟:“是箭!”他从背后取出一支利箭,“那形状不就是这个吗?!”
劭仪说道:“应该就是这三根箭,有人将它们直立打入崖壁,让崖壁自内产生了细微的裂痕,一旦栈道负上大军的重量,则裂痕加剧,三道相连,崖壁便会如同被削下一般坠落。”
卓劭正看着那三道凹槽,眼中闪着一丝锋芒,说道:“行此事的人内力必定极为深厚,这薛翔究竟是何方神圣?!”
大军回营后,众人商讨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卓劭正说道:“到了这一步,若他以为我会打道回府,那可大错特错!”
劭仪似乎已经理清思绪,颇有把握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薛翔正在‘虞洞山’后等着我们,他想利用塌方,坠崖,山岭瘴毒,一步步削弱我们的兵力,只待最后一战取下大哥性命。”
“也就是说,他赌我们最后会经由茂岭过山?”
劭仪点头。
卓劭正嘴角一勾道:“那我们就给他来个‘出其不意’!”
接下来十数日,卓劭正命一些士兵饮下热酒,进入山岭,依据风向的不同,在不同的位置燃烧雄黄及苍术。热酒可以防止瘴毒侵身,燃烧雄黄及苍术是为了驱散瘴气,风将燃起的烟不断往过山的方向吹,对方一旦看到,一定会认为他们正在通过山岭。
与此同时,大军正在日夜赶工,再筑栈道!
半个月后,一切就绪,如今只等天色一黑,大军就要突破‘虞洞山’之阻,暗中包抄薛翔那头正在守株待兔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