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仪随即命人将廖骞和两守城将军传了来,她将事情始末交待了一番,三人听得均是倒吸口凉气,心惊胆寒,劭仪说道:“我明日一早就去追大哥,目前看来他们是对大哥性命势在必得,于徽州应该暂时不会有动作,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四人商讨着迎战和守城的部署,直待觉得万无一失,方才各自散了去。
雨初晴,水风清,莺欢鸣,如此好景之下,廖骞心里却是烦躁不堪,走出一段他又忽然折了回去,在半路恰遇上劭仪,廖骞径直走到她面前,微皱眉头说道:“通知元帅一事,派个将士快马加鞭岂非更稳妥?你一个不懂武功的姑娘家,保护不好自己不说,还白白拖延了时间。”
劭仪一愣,他的语气俨然就是当时‘骊原镇’上的廖捕头。劭仪失笑道:“你说话还是这般不客气,倒真令人怀念。”
“别打哈哈。”他无比认真。
劭仪知道他虽然话不留情,实则是担心自己安危。她苦笑,好声好气说道:“收到信的第一时间我已派了可信的将士快马加鞭先一步去追赶他们了。”
廖骞闻言倒疑惑了起来:“那你……”
“但我也必须去,因为,”她认真看着他,眼眸清亮,一字一句道:“薛翔这次一定会出现在‘虞洞山’!”
廖骞顿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她和薛翔之间的恩怨,自然明白自己已不可能阻止她,望着她眼中幽沉深敛的清光,廖骞突然泄气一笑,语气中带了几不可觉的嘲讽:“你和薛翔之间这种奇怪的追逐与博弈,外人还真是看不懂。”
说完就这么调头大步离去,劭仪讶在当场,全然未懂他话中深意。
仔细回想她与薛翔之间的种种,自这名字出现开始,她似乎就一直在追逐他,她进,他便退,始终无法正面交锋,可在这一次次的相互博弈中,他又总逼地她步步退,步步输,这种进退难分的感觉的确很奇怪……,她是恨薛翔的,因为他夺了她的家国,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可这仇恨却并非仅是嗜血食骨那样纯粹,她同时将他视作了对手,她很想揭开他的庐山真面目,比起手刃了结他,或许她更想的,是赢他一次,是看他在自己手中如何挫败!此时回过头一看,这份执着竟已膨胀到令自己都心惊的地步,难怪廖大哥会这么说。
劭仪叹了口气,她是该反省下了,若是不经意间让这奇怪的‘执着’变成了可怕的‘执念’,那可真不妙了。
但不管怎样,她实是放心不下大哥,所以这趟‘虞洞山’她是去定了。
劭仪来到李玦和樊兆住的客院,一眼见两人正在院子里捣鼓一把木制的弓,她好奇走近道:“你们在做什么?”
李玦停下手里的活:“阿兆的弓断了弦,我给修修。”
樊兆一脸苦恼:“能修好吗?都怪我瞎使劲,这可是你费了大劲给我做的,坏了我可太对不起你了。”
李玦低着头忙活:“坏了就再做一个,没什么可对不起。”
劭仪盯着那简陋的弓看了好一会儿,心下了然,一把好弓是需要不少银子的……她若有所思。
李玦突然道:“对了,你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啊,确实有事,”劭仪想了想,说道:“今日我见到了阿瑛姑娘。”
樊兆惊讶:“啊?她来徽州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劭仪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告诉你们,不过,我打算同阿瑛姑娘一起去一趟‘虞洞山’,”李玦心里一惊,正想开口,劭仪已说道:“此程需要两个人保护我们,不知你们俩,可愿意同往?”
李玦毫不犹豫道:“当然愿意。”他方才听得一半,还担心不能同去。
劭仪欣然一笑:“我们两个弱女子这一路可得仰仗你们了,不过樊兄弟,眼下你这把弓,恐怕是难以担此重任了,待会儿我会让人送一把来,你们也准备一下吧,明日一早就出发。”说罢朝李玦轻浅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樊兆呆了呆,待反应过来,不由兴奋道:“她是不是说会送把弓来?!”他手握拳头带劲一挥,“嘿呀,走这一趟可真值了!”
李玦但笑不语,他是知道的,分明与此行无关,劭仪只是单纯想赠樊兆一把弓而已。
一入夜,外头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香雪在屋里给劭仪收拾行李,“小姐,阿瑛姑娘家远吗?你这一趟要去多久呢?”
劭仪靠在窗口望着外头夜雨蒙蒙,心不在焉道:“不是很远,不用很久……”
“小姐替她去治了那恶霸,阿瑛姑娘以后就能在家乡过上太平日子了。”
“是啊。”劭仪就是这么瞒骗香雪的。
“小姐,这是什么?”香雪在衣橱里发现用一方罗帕紧紧裹着的东西。
劭仪回头看去,正是梁沛千遗落的那个玉镯,她走了过去,说道:“是个镯子。”
香雪拿在手中,见它被十分珍惜地包裹着,便问劭仪:“要带去吗?”劭仪摇了摇头,伸手接了过来。
她兀自走到案旁坐了下来,打开罗帕,将镯子拿在手里摩挲着看了许久,试着戴了下,只一会儿,又拿了下来。香雪手里忙活着,时不时眼含诧异地探头瞧上劭仪一眼,她好像从未见过小姐何时对一件首饰这般爱不释手。
劭仪一时想起了很多和梁沛千之间的事,他的一往情深,自己的次次辜负,内心只觉无限怅然,又想到‘予恩寺’的谶言,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渴望,她想念他,想再看他一眼,可是那渴望就像泉水,像流沙,她想要紧紧拢住,却只留下了惆怅,她知道,他此刻在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姐,都收拾好了。”
劭仪回过神来,边将镯子重新收好,边说道:“还有一件事要托你替我办。”
她在案上取了笔墨,笔酣墨饱后手却顿住了,过了会儿手腕才轻稳地动了起来,似乎只寥寥几字,一封信便写罢了,她折好后与镯子搁在一起,递给香雪道:“你替我将它们收好,若有一日梁公子来找我,而我……不在,你便替我将这两件东西转交给他。”
香雪歪着头难掩疑惑,口中还是答道:“知道了小姐,”接过东西,香雪便告退了:“那香雪就先出去了。”
“恩。”
香雪出了门,在檐下一路走,一路还在琢磨,最后终是想明白了,这莫非是定情之物?!小姐这是害臊了吧,所以让她当个红娘,趁自己不在的时候牵个红线?!她越想越乐,自个儿偷着咯咯笑,笑得劭仪在屋里都听到了。
劭仪知道香雪这傻丫头定是又想歪了。她不知自己能不能逃过这‘血光之灾’,若真不能,到了那一天,劭仪笃定,梁沛千定会来见她那‘最后一面’的,到时她已不在,她只希望,他不要太过伤心。
阜州郡‘霁守镇’。
阜州郡与沧州郡相临,‘霁守镇’又是离沧州最近的镇子,梁沛千这会儿刚到镇上,手下侍卫这便接到了传信,信上说劭仪一行已安全抵达徽州城,梁沛千心里暗舒了口气。可眼下他带了一群人巴巴赶来,就这么折返实在说不过去,在‘霁守镇’他倒的确有这么一位旧友,只是,想到此旧友,他便一阵头疼,思忖再三,他还是放弃了去招惹对方,当下决定先在客栈落脚再做打算。
不过,俗话说,一进狐狸巢,难逃满身骚。梁沛千一到‘霁守镇’,消息便已传到了对方府上,他又怎可能再躲过。
第二日一早,梁沛千起身后店小二便送了早饭进厢房,他悠闲地坐下,漫不经心道:“有劳。”
这小二仿佛没听到,也不回话,只顾忙活,待饭菜摆齐,梁沛千拿起筷子,正想夹菜,一看这桌上竟然只有一盘菜,不由愣了愣,再仔细一看,一堆根茎交错的菜枝上堆了些萝卜,‘天罗地网’?!他当下一个警觉,果然,下一秒那小二已经倏忽伸手往他胸前探来,梁沛千连凳退后一个闪避,同时一筷子夹住小二的两根手指,“诶哟,梁老弟,快快松筷,我这老骨头可不是红烧排骨,经不起你这一招。”
那小二从声音听来竟似有些年纪,再一看,他宽大的粗布衫下还藏着圆滚滚的肚腩。
梁沛千松开手无奈道:“岳大哥,偷袭这一招你还真是屡试不爽。”
“你可别冤枉我啊,我这叫‘先礼后兵’,”小二指了指桌上的菜,笑道:“梁老弟你么,这次该叫,‘自投罗网’。”
梁沛千无语。
小二将帽子一摘,露出半白的头发,精神爽朗地往凳子上一坐,说道:“几年前让你小子给跑了,这会儿怎么着也得让你心服口服地把宝贝拿出来。”
“岳大哥,小弟早已说过,那件事,实在是有苦衷。”
“我不听!你说!赌什么?愿赌服输,你输了就让我保管宝贝一个月!”他贼笑道:“要不……赌明日你会不会被水泼到?若被泼到,就算你输?”
梁沛千预感他又要闹出大动静,只觉头疼,扶额不语。
“还是,赌你能不能身陷群芳而坐乱不怀?动了心思就算你输?怎么样?或者或者……”他还在劲头十足地絮叨,梁沛千决定选择无视,拿起筷子,自顾自吃起了早饭。
此人名叫岳通,是个名副其实的老顽童,明明年过半百,却不肯认老,非要和他称兄道弟。不过,在‘霁守镇’,岳通却也是个排得上号的大富商,做的乃是药材生意。
当年他在游历期间机缘巧合与岳通结识,无意间让岳通瞧见了他随身携带的一块令牌,此令牌中间镶的乃是伏羲木,此木种在几百年前已在世间绝迹,岳通偏巧是个‘木料痴’,当即见他两眼放光,恨不能以全部身家来交换,他不允,岳通便软硬兼施,色逼利诱,最后逼得他只得落荒逃回汴州。
待梁沛千吃罢,岳通竟还没说完,梁沛千放下筷子道:“停!岳大哥,这样吧,一个月为限,若你能从家中收藏里找出一件令小弟心动的物品,到时作为交换,伏羲木就让岳大哥保管一个月。”
岳通见他终于开了一丝窍,忙道:“成交!”
两人实则各怀心思,梁沛千知道岳通是个对家藏信心十足的人,也笃定自己必然不会心动,这赌他不会输。
岳通心想,自己所藏的珍奇药材除了无法起死回生,这世间百病可谓皆有所应,就不信他不动心,况且,就算梁沛千年轻力壮,病痛全无,他也还有最后一招,这伏羲木他是要定了!
两人对视间均笑得毫无芥蒂,真是狐狸对狐狸,相对百毫厘,心思绕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