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也不知是几更,料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时分,果然,他们有了动作。
迷烟悄无声息地被吹送进各厢房,外头的人为保万无一失,迷烟吹罢也不急入内,只听着里头动静。
里头的人缚着口鼻一个躺在炕上,一个守在门后,兵刃在手,浑身抖擞,大睁着眼睛静候,只待歹人进屋,便要一鼓作气扑将过去,到时还不一网成擒!
月黑风高,就这么个小院子,屋里屋外总有二十来人,此时却静得极其诡异。
外头一人打了个手势,只听吱呀一声,劭仪和香雪那屋的门被轻轻推了开来,其他人也分别迈进了各屋,下一瞬,黑灯瞎火里顿时闷哼声四起,李玦和樊兆守在劭仪屋门内的两侧,一人解决一个,看来这群歹人武功并不高,加之遭的是暗算,毫无抵抗之力。
四人刚松了口气,却听到外头有人大喊:“有埋伏!——有埋伏!——”
四人均是一惊,樊兆当先跳出门去,一看,人赫然是从李玦和樊兆那空屋里冲出来的,完策之下竟出了这么个疏漏,樊兆咬牙恨道:“闭嘴!你个老鼠屎!”
酝酿好的一锅好粥就此毁在这颗老鼠屎上,怎地让人不恨!
那人也不管他说什么,挥着刀直往院外冲去,嘴里拼了命地喊:“有埋伏!有埋伏啊——”
其他将士听得喊声也都跑出门来,劭仪道:“暗中救人的计划看来不成了,只好明着来了。”
众人领命,留了两人守在院中,其余追着那喊声出了院子,一直追到“大雄宝殿”后头,这便遇上了对方来人,领头的便是那住持,此时袈裟也卸了去,只穿里头僧衣,手里拿着一把粗柄大刀,竟是与李玦所言别无二致。后头七八人作僧人装扮,亦个个手拿刀剑。
甫一对上眼,对方便直冲了过来,双方即投身混战,一时只听得到处是兵刃铛镗相击之声。
李玦旋索枪在手,一小僧满刀砍来,李玦横枪一挡,对方大刀上竟落下一个缺口,小僧不由愣住,李玦枪柄一旋一挥之间,对方的刀已不知被绞地飞落何方,耳边一股劲风过后,只觉脑壳一震,便晕了过去。
这时不知哪个口里喊着:“替死去的兄弟报仇!”
樊兆心道,哪来死去的兄弟,他们不过是被打晕了。他边拿剑挡住攻势,边朝不远处那住持喊道:“你个老秃驴,假和尚,被你劫持的婴孩在哪?”
那住持对他所言不予理会,拿刀直劈向李玦,李玦手一紧,枪头倏地疾转起来,夹风朝他刺去,枪尖直抵刀锋,一时火星四溅,住持连退几步,刀口微有磨损,他皱起了眉头,看不懂李玦那是什么兵器。
眼见自己这方人都落了下风,他振奋心神,猛地又向李玦攻去。
此时劭仪仍留在院子里与剩的两名将士一起看着那群被打晕捆起的歹人,突然,院子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呐喊声,夹着凌乱的脚步声,一同逼近,听来人数不少,两将士顿时紧张起来,没想对方人数这么多,心下唯恐对劭仪保护不周。
待那群人冲进院子,劭仪,香雪,和两将士都愣住了。
李玦还在与那住持缠斗,他并没学过什么招式,只是借着与旋索枪浑然一体而成的伶俐,沉着地拆着对手的狠招,住持已瞧出李玦内力并不深厚,却又怎么都近不了他身。
这时,后头院落里的呐喊声隐约传来,李玦与那住持眸里俱是一震。
李玦担心劭仪安危,已无心恋战,只见对方那大刀朝他面门砍来,李玦向后跃起,旋索枪却直刺而出,待触到大刀的一瞬间,枪倏忽变成了索,缠住大刀一绞,住持的手像麻花一样扭起,不堪扭痛,他大刀瞬时脱手,甩出老远。
李玦攻势不减,铛!地一声响,索又变作了枪,足下一触地,即又往前跃起,住持只觉自己眼花,不由微微晃头,待眼神抖清时,只见李玦手中旋转的枪头似海中卷起的漩涡,铺面朝他袭来,避无可避。
“都停手!——”
忽然听见劭仪的声音,李玦心里一怔,手上却已收不住势,他立时微转手腕,倏忽放手,那旋索枪偏了一下,脱手飞出,呼地擦过住持身侧,砰!一声插进了“大雄宝殿”的后墙里,枪柄震颤,碎石墙粉当即纷纷飞落而下。
所有人往来声看去,看到劭仪安然无恙,李玦心里一松,随即见一妇人抱着孩子从劭仪身后冲到一僧人身旁,慌乱地摸看对方伤势,哭喊着道:“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僧人面色动容,口中却怨责道:“死不了!你出来做什么?!”
这方说话间,劭仪身后又呼啦跑出七八个妇孺稚儿,个个手里拿着锅碗瓢盆,也不知是什么架势。
众将士面面相觑,这算怎么回事?眼看也打不起来了,两方人站作两群,隔了些距离面对面,李玦侧头看着劭仪,满脸询问,劭仪摇了摇头,叹气道:“他们并非十恶不赦的歹人,婴孩也不是他们虏劫的,而是他们的家人。”
樊兆一听,奇道:“啊?这么说是闹了大误会啦?”转念一想又道:“不对啊,他们若无歹心,做什么要迷晕我们?!”
对面的男人闻言一个个不说话,倒是一妇女走了出来,哀戚说道:“我们也是逼不得已的,我们这一大家子以前在北方开小馆子过活,后来遇到战乱,就带着所有家当辗转到四侯之地,本来想寻个安逸的地方继续开馆子,谁知刚入忠侯之界便遇上了黑店,家当一夜之间全被偷了,又半点证据没有,我们这心里也恨呐,可又能怎么办?没了也寻不回来啊!不知过了多少个风餐露宿的日子,半个月前好不容易才找到这落脚之地,初的也只是扮扮和尚,想骗些香火钱,可这原就是废寺,又地处偏郊,实是没什么人来,独独就遇上了你们,想到我们被偷走的那些家当……又见你们车马银两齐齐,一时鬼迷心窍就……”
劭仪打断道:“你刚才说这里是废寺?”
这下那住持开口了:“我们找来时,这里半个人影都没有。”
李玦道:“看这里的陈设并不像废弃很久。”
住持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樊兆带笑试探道:“你们真没动手杀过这里头的人?”
住持旁边一小僧站出一步,怒道:“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不信拉倒!”
樊兆嘟囔:“不就说说嘛,凶什么啊~”
劭仪说道:“罢了,既然你们没犯下伤人性命之事,我们亦不想追究了,但愿你们能及时放下贪念,一家子这么多人,去到城里还怕找不着生计?万不要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沦落成了你们本痛恨的盗贼一流。”
那妇女连连道是:“姑娘放心,经了方才这番心惊肉跳,我们是再见不得家里那口子打打杀杀了。”
劭仪点了点头,又说道:“我们还需落宿这一晚。”
那住持口气冷淡道:“请便吧。”说完领着他们那一众人转身离开了。
仿佛一场大戏散场,众人只觉欷歔加疲惫,方才与劭仪一同留守的一将士同其他几人说笑道:“你们是没瞧见那‘锅碗瓢盆大军’来袭时的阵仗,别说,真能唬着人,唬得我一下都忘了拔剑。”
众将士大笑,又一人道:“回头和元帅提议,咱们也组个‘锅碗瓢盆先锋军’,上战场先把敌人一唬,咱再冲杀出去,岂非无往不利!”
众人又是哄笑,劭仪想到当时那场景也忍不住笑,李玦见她忍俊不禁,自己也莫名觉得高兴。
大伙开始往回走,李玦走上台阶,来到墙边,欲将旋索枪取回,劭仪陪他走了过去,站在一旁等他,李玦用力一拔,只听得咯罗一声,随后传出沙沙轻响,仿佛是墙体松动的声音!劭仪抬头的一刻,只见头顶一方墙面突然崩裂,大片碎块飞速砸落下来。
李玦大惊,丢了枪猛地冲过去,一手将她紧锁入怀,一手横挡在两人上方,自己也埋了头,将劭仪牢牢护了起来。
碎块落下正砸到李玦臂肘,他咬牙闷哼一声,血已经开始顺他前臂蜿蜒而下,一直蔓延至手背,继而顺流至劭仪前额发丝之上,滴答落下。
危险过后,劭仪茫然间只觉额前****,用手一摸,再一看,月色下,自己的四指就像触浸了染料,被染成腻黑中透着暗红的惊心色泽,再闻及血腥气味,劭仪心口立时不受控地跳动起来,是血!
她猛地自李玦怀里挣脱,万分紧张地拉着他,欲要细细察看,焦急问着:“李玦,你受伤了?!伤到了何处?”
李玦手肘和前臂划了不少口子,已经痛得麻木,万幸的是并未骨折。可此时他也顾不得伤痛,见到劭仪额上淌血,他吓得微微哆嗦着手捧住她脸,未伤的一手替她擦着脸上血渍,急问道:“你仍是被砸到了吗?!怎地这么多血?!”
劭仪并不觉得疼,便捉着李玦探查她额头的手,说道:“没有,我没受伤。”在拉下他手时,劭仪才看清李玦一手臂满是鲜血,心头蓦地一惊,抬头看着他道:“我没受伤,全是你的血!”
李玦瞧了眼自己手臂,明显松了口气,劭仪看在眼里,心里一酸,更加难过,闷声闷气道:“你别总这么不顾自己。”这话在这一日里她好似已经说了两遍,每次都让她心里极不好受,她真不想再说第三次了。
李玦仿若知错般嗯了一声,可心里却知道,他并非不顾自己,只是为了她,他便顾不上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