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之前的耽搁,傍晚时分,劭仪一行未及赶到下一个镇子,眼看天色将黑,这荒郊野外也未见半个村庄。她唤来几将士,“你们三人快马到前头看看有无借宿之地,若没有,我们便趁天色全黑之前在附近扎营。”
“是!”
不久后三将士快马而归,一人跃下马来,向劭仪行礼道:“小姐,前头就有一家寺庙,或可以借住一宿。”
劭仪心想既是慈悲之地,收留他们当不在话下,若添些香油钱,或还可换顿斋菜,一众人也可休整一夜,舒一舒遭雨后这满身的不爽利,这么想来倒是甚好,她当即道:“就这么办。”
不一会儿,车马一行来到寺庙门口,高悬的匾额上书着‘予恩寺’三个大字。
一眼看去,寺庙不大,外头的红漆寺墙黯淡斑驳,里头木制的庙殿露出几许飞檐,尽是陈旧沧桑的色泽,显出一片萧索。
李玦与一将士先入内询问,见一僧人正挥帚扫地,便走了过去,李玦道:“这位师傅,打扰。”
僧人见了两人,单手行佛礼道:“两位施主。”
“我等一行十来人,刚巧路过此地,眼下天色已晚,不知贵寺可否行个方便,容我们借住一宿?”
僧人看了眼门外的车马,点头道:“可以,请随我来。”
为免不敬,众人将车马安顿在寺外,决定由几将士轮流看守一夜,其余人随着那僧人绕过庙殿往后头给善信准备的厢房行去。寺庙的殿场不大,石板路亦窄得只容一人,纵深里倒比想象来得要深,一直经过三重庙殿,才来到了后厢房。
僧人将众人领进洞门,只见几间厢房围着一个窄小的院子,当是很久没有善信入住,找不到半丝人烟气息,只有墙角对开的两株梨花,在风里簌簌撒着落英,给这萧索之地添了些许生机。
僧人行礼道:“各位施主请便,小僧得去知会住持一声,这就告辞了。”
劭仪说道:“师傅且等一下,我想当面谢谢住持,不知可否与师傅一同前去?”
僧人倒是愣了下,旋即道:“自然可以。”
李玦道:“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简单换了身干净衣衫便随僧人往“大雄宝殿”行去。
一路走来,劭仪发现这寺庙僧众少得可怜,她心想,大约是因坐落在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加之又是小寺庙,难免香火不旺,僧众自然也少。
两人在殿内见到了住持,劭仪谢过之后捐了笔香油钱,住持又吩咐那僧人去备好斋菜待会儿送去给劭仪他们。
住持离开后,劭仪和李玦也跨出了“大雄宝殿”。
临走前,劭仪又回头看了眼佛祖的金身像,不禁皱了皱眉。
回去的一路,李玦见劭仪似有心事,问道:“劭仪,怎么了?”
劭仪看向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只是觉得这寺庙哪里有些古怪,但仍未理清头绪。
两人回到院落,其他人已安排好厢房,在屋里头歇着。
寺庙里的厢房一切从简,就一间屋,一方硬炕,旁边搁着张小方桌及四张凳子,李玦进屋便见樊兆支着条腿,坐靠在炕头啃干粮,见了他含糊道:“唔,回来啦,你饿不饿?”边说边递干粮给他。
李玦摇了摇头,道:“我不饿,你也别吃太多,一会儿会有斋菜送来。”
“斋菜?”樊兆立时把干粮塞了回去,笑嘻嘻道:“我还没吃过斋菜,待会儿得多吃点。”
李玦没搭话,坐上炕仰面一躺,手掌往眉眼上一盖,轻吁了口气,似是疲累至极。
樊兆察觉李玦在他们遭了雨之后的这一路,沉默寡言更甚从前,他开口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不对劲啊,莫不是淋雨受寒了?病恹恹的。”
李玦沉默一瞬,突然闷闷说道:“阿兆,我以为自己是无欲无求的,可原来不是……”
樊兆哧笑,“无欲无求?你当自己是这庙里的和尚不成?俗世中人哪有谁是无欲无求的。”
重新琢磨李玦的话,他又问道:“你倒是求什么了?把自己求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李玦扪心自问,对劭仪,他是从没有非分之想的,更不求她对自己能有超出朋友的情意,想都不敢想,可是,他竟也傻地从未想过,总有一日,会有某个男子走进她的心里,而那时自己又会怎样,他同样不曾设想。直到今日梁沛千出现,他才意识到这么件事,谓之“晴天霹雳”真也不为过,猝不及防间将他的心劈开,痛成了碎渣,却又无处盛放。
樊兆还在等李玦回他,却听见了叩门声。
叩!叩!“李玦。”是劭仪的声音。
李玦一骨碌坐起来,跃下炕就去开门,樊兆摇着头啧啧笑他。
“劭仪?找我?”
“恩,我有些事想同你们商量。”她进屋后闭上了门,樊兆本来还想寻个理由回避,见劭仪神色郑重,似有要事待说,便也沉心坐了下来。
三人围坐小方桌,劭仪声音放低了些,沉着道:“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寺庙可能有蹊跷。”
李玦和樊兆都没料到,不由相视一眼,李玦问:“你看到了什么?”
劭仪道:“方才在‘大雄宝殿’,我留意到佛像金身肩部以上积了不少灰尘,头顶还有蛛网攀结,我虽不是理佛之人,也不知擦拭佛身有着怎样的规矩,可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怠慢。”
樊兆说道:“兴许是肩部以上太高了,他们既擦不着也就不管了?”
李玦道:“若有虔诚之心岂有擦不着的。”他突然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片刻后缓缓说道:“他有很重的手茧。”
劭仪和樊兆同时看向李玦,“他?”
“我说的是那住持,你当时面他而站,注意不到,我站在一边,他行礼时我瞧见他掌间有很重的茧子,和长年使兵器的人一样。”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指根部有一排并不太厚的茧子。
他继续道:“练武时日长短的不同,茧的厚度颜色便有不同,而长年所用的兵器不同,在掌间的着力点就不同,那茧成的形也自然不会相同。我猜,他用的该是七斤左右的粗柄大刀。”
樊兆一脸呆像看着李玦:“你,你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他可真佩服了。
劭仪也有些好奇,李玦微微讪然,解释道:“我之前跟着董大人习武,不经意看过他府里好多将士的手茧,方才回想起来,觉得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樊兆仍是一副想不通的模样,劭仪了然,笑着道:“你没告诉樊兄弟你有过目不忘之能?”
“啊?过目不忘?!”樊兆恍悟后,直拿肘尖顶李玦:“好你个李玦,连兄弟也瞒着!”
李玦淡淡一笑,道:“不是故意瞒着谁,只是觉得没所谓特意提及。”
劭仪开口将话题拉了回来:“从没听说哪里有住持长年拿大刀练武的,这还不是假和尚?”
樊兆道:“那这寺里原先的和尚呢?这些秃驴又会是什么人?”
劭仪道:“自然是居心**之人。樊兄弟,劳烦你暗中通知其他人,待会儿送来的斋菜,务必仔细查验有无可疑。”
“好!”
“李玦,你陪我去寺里走走,探探他们究竟什么底细。”李玦点头。
两人假意踱步闲聊,一边说着寺庙建筑的古朴风韵,赏着道边桃李争春的夺艳芬芳,一边往之前没有走过的僧房一带走去,先前还道这寺里庙众少,这会儿两人踱到哪都能见上几个,料得是故意在他们附近转悠。
突然有一股香味飘来,看来离伙房近了,只是这香味里隐隐还有肉香,两人相视一眼。
不待走近,一个小僧挡住了他们,“施主,前面是僧众清修之地,外人不便入内。”
劭仪点头称是,正值此时,伙房那头却突地传来哇!地一声,那声音短促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劭仪和李玦心头均是一跳,那小僧面上也露了一丝慌乱。
劭仪佯装未觉,微笑道:“我俩都饿地有些晕乎了,闻着菜香味不由自主就过来了,确是冒昧,我们这就回去了,可等着你们的斋菜了。”
那小僧暗舒口气,施了礼道:“施主请。”
待重新回到屋里,李玦问道:“方才你可听到?”
劭仪点了点头:“似乎是婴孩的哭声。”
樊兆惊讶:“婴孩?!”
劭仪思忖道:“这方圆十几里就这么个寺庙能落脚,难免有同咱们一样的过路人来借宿,有几人能想到佛门之地也可暗藏杀机。”
李玦道:“他们若趁夜杀人劫财,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劭仪道:“原本我打算保得这一夜安宁,明日速速离去便罢,如今看来是不能袖手旁观了。”
樊兆点头:“无论无何得把那婴孩救出来。”
正当三人说着话,院子里有了动静,不一会儿香雪便来敲门了,“小姐,斋菜已经送来了。”
所有人将斋菜查验了一遍,却发现并无异常,入口甚至可称美味。
事有蹊跷是毋庸置疑,但情况是否就真如他们三人猜想的那般,劭仪亦非万分确定,虽然斋菜没有问题,她也不敢冒然放下紧惕,只能吩咐所有人入夜后,用浸湿的布条缚于口鼻之上,防止糊里糊涂被迷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