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玦寻去中途,见梁沛千迎面而回。
李玦想问:“劭仪呢?”话没出口发现梁沛千似乎心情极是不佳,一脸郁色地与他擦身而过,对他完全视若无睹。
他愣了愣,并不以为杵,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不觉地加快了。
梁沛千却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李玦向劭仪所在方向快步而去,脸上失落更甚,他对自己说,他并不是输给了这个叫李玦的男子,只是输给了卓劭仪,她的心太硬,他始终没法让她动心,他实在已经太累,心力交瘁。
深深吸了口气,他掉头继续原先的方向,走属于他自己的路。
李玦一手撑起了伞,一手拿着另外一把,走上坡头,到处寻着劭仪的身影,雨哒哒哒地落在油伞上。一眼看去,视线并没有太多阻碍,可哪里都看不见她,他有些心慌,更想不通那梁公子怎么把劭仪一人留在后头。
他往坡下扫了一眼,不期然瞥见稍远处似有一个身影蹲在草中,再仔细一看,不由一惊,大喊道:“劭仪——!你在做什么?!”
话出口他已经丟下另一把伞,手一撑,跃过了篱笆,往劭仪跑去,身后的篱笆晃动一瞬,整个歪倒在了泥地里。
坡下,劭仪几乎是趴在了及膝的草里,聚精会神地一寸寸拨开,仔仔细细地找着。
周围,是风声雨声,脑海里,是梁沛千最后望着她的淡漠神情,耳畔回响的,是他那句“你为何总是,这般对我?”
劭仪头发已湿了大半,水顺额流过眼睫,她不停地抹开,但不知何时,已经没有水再阻挡她的视线,她却只是更专心致志地找,对其他一切都显得无动于衷。
李玦从坡上奔下来时,看见原本穿着一身蓝紫色裙衫,如兰花般清雅素净的劭仪,正满脸淌水,手上,鞋上,裙摆上,都沾满泥污,脸更是几乎要埋进草里,李玦震惊一瞬,忙给她撑伞,又问了句:“劭仪,你是在找什么吗?”
她依然没有听见,也许是因为越加肆虐的邪风霹雨,也许是因为她专注在自己的思绪中,隔绝了一切干扰。
李玦没有再打扰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替她擎伞遮挡着风雨,即使再迟钝,看着这样不顾一切的劭仪,李玦也能隐约察觉出,她的心里装着那个叫梁沛千的男子。
他知道自己并非嫉妒,更没有资格嫉妒,可是他不清楚此刻心中的钝痛是什么?是什么让他这样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劭仪拨开眼前的一片湿草,一只翡色如丝的镯子完好无损地静躺在泥水里,直到将它擦拭干净拿在手里的一刻,劭仪整个人才仿佛回过神来。
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缓缓抬起了头,一纸油伞张开在她头顶,像大鸟的羽翼,默默拢着一份安宁,她霍得回过头去,只看见被挡在伞沿之外,李玦那躬着的半截身子。
劭仪怔忡一瞬,转身站了起来,伞随着她缓缓抬高,她看见李玦就站在雨里,满身淋漓,劭仪忽然想起了曾经李玦在水潭里寻她的一幕,同现在一样,就仿佛是一尊冰塑渗出了水,正在慢慢融化,她的心莫名一颤。
李玦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因为雨水阻碍,他眼睛略显迷蒙,呼吸也有些重,此时吸了口气,问她:“找着了吗?”
劭仪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伞,走上前将他一同遮在伞下,怒形于色,大声说道:“你怎么这么傻?!为何总是这样不顾着自己?!”
李玦没想到她会生气,一时愣住,劭仪自己也是一愣,不知这突然的火气从何而来。
看着李玦湿透的眉睫,清澈的眸底此时露出一丝无辜的歉意,劭仪心一软,低下头道:“抱歉,我不该说你,明明都是因为我,”
她抬起头对他轻轻扯了抹笑,歉疚道:“东西已经找到了,让你淋了这么多雨,对不起。”
李玦摇了摇头,眼里藏着劭仪看不懂的忧伤,劭仪发觉李玦不笑时眼底总是带了那么点孤寂与忧伤,此时更甚了些,但这只是一种感觉,她没有多作他想,只说道:“我们回去吧。”
李玦刚点了点头,“等一下。”劭仪似又想起什么,将伞递给李玦,随后抽出手绢给李玦擦了擦头发和肩上的水,又看了看自己满身的狼狈,边擦自己袖口的泥渍,边失笑道:“看到我们这副样子,待会儿香雪一定会大呼小叫。”
“小姐!——”
坡上恰时传来了香雪的声音,她和樊兆各撑着伞一同找了来,正不停朝他们挥着手。
狂风暴雨似乎有了偃旗息鼓之态,劭仪和李玦花了些力气才爬回坡上,香雪一看劭仪的狼狈样果真大惊失色,大呼小叫道:“小姐!你,你摔下坡了?!没摔伤吧?!”
她看见倒了的篱笆便笃定劭仪是不慎摔下了坡。
劭仪不欲解释,只回道:“我没事。”
樊兆取笑李玦道:“你怎么比伞还湿?是你撑伞还是伞撑的你?”
香雪道:“别取笑李玦!他一定是为了救小姐才顾不上这雨。对吧?李玦!”
李玦不知该说什么,转眼却看见劭仪正在扶篱笆,他忙抢步过去,说道:“我来。”
劭仪替李玦撑着伞,带着歉意道:“大概是我下坡时压倒的,没了篱笆,过路的人容易失足摔下。”
李玦一边将篱笆往土里扎,一边道:“恩,不过这篱笆其实是我弄倒的。”
劭仪一愣,哑然失笑。樊兆也已过来帮忙,香雪替他撑着伞,待篱笆恢复原样,四人才各执一伞往回走去,此时风雨过境,浓云转稀,天空渐显澄明。
这头,梁沛千策马回到‘忠侯府’,浑身湿透,他回客院匆匆换了身衣服,便径直去向陈嗣告辞,其实他思绪很乱,只想快些回汴州,什么都不想再理会。
陈嗣虽诧异于他的匆忙,倒也不以为意。
秀菁知道后急忙追了出去,“沛千!——”
梁沛千正要步上马车,听得秀菁呼唤便走回了她面前,看着秀菁含泪不舍的模样,梁沛千似早就习以为常,只微笑着道:“秀菁,不要难过了,我又不是再不来了。”
秀菁声音怯弱道:“这么匆忙,是,是有什么急事吗?不是说好去凳亭吗?我还有话和你说。”
听到她问,梁沛千又想起了劭仪,笑容已经挂不太住,只勉强笑着道:“恩,有点急事,你要对我说的是什么?”
两人就站在府门外的大街上,秀菁看了眼不远处等着他的侍卫,在这等情境下,叫她如何说得出口,她低头不语。
梁沛千见状道:“秀菁,我必须走了,以后有机会你再和我说。”
秀菁抬头一把拉住他,急急问:“你是去哪里?”
梁沛千愣了愣,说道:“自是回汴州,还能去哪里?”语中稍带自嘲。
秀菁这才放开他,梁沛千径直上了马车,一行人就这么离开了,看着他们往不同于劭仪一行的方向远去,秀菁伤心不舍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汴州与徽州处于宁州两个相反的方向,出城要走的路自然也是南辕北辙,梁沛千在马车里闭着眼,强迫自己进行着再不理与劭仪有关的一切俗事的修心之炼,谁知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外头有一人禀报,“世子!”
梁沛千掀帘一看,并非与自己同行的侍卫,“你是?”
“启禀世子,属下一行是原先护送卓小姐的人,她命我等在此等候世子,好随您一同返回汴州。”
梁沛千闻言却沉默了,似乎过了许久,他才嗯了一声,坐回了马车里。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梁沛千突然掀帘喊道:“都停下!”
他将方才那人又唤了来,吩咐道:“既然你们本就是保护卓小姐的,那就继续吧,现在立刻追上他们,暗中跟着就好。”
那侍卫显是呆了呆,随后道:“是!”刚转过身又听梁沛千道:“那个……若她有什么事,立刻设法通知我。”
“是!”
侍卫走后,梁沛千靠在车厢壁上,怅然地望着车顶,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