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仪在秀菁处逗留至很晚才回到院落,而梁沛千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劭仪,身体实在不支,只好丢盔弃甲,暂时作罢,回去后便倒头大睡。
第二日,梁沛千临到巳时方清醒过来,起身后他便去找劭仪,谁知已是人去楼空,他拉住一丫鬟急问:“卓小姐呢?”
“卓小姐他们不久前离开了。”
“离开了?!不久前是指多久?”
“大约……半个时辰前。”
梁沛千拔腿就想追去,他料得他们马车一行在街道上走不快,他用快马直追应该还来得及。
“沛千!”是秀菁快步而来,拉住了他,她声音又急又怯:“沛千,你不是说有机会想登上‘望景亭’看一看吗?我们,我们现在去,好吗?”
梁沛千此时哪有那心思,只道:“秀菁,我现下有点急事。”说着就要走。
秀菁紧紧拽住他衣袖,眼中露着祈求:“沛千,我,我还有话和你说……”
梁沛千见秀菁有些奇怪,却没时间多想,抽出手后双手扶住她双肩,盯着她温柔一笑,哄道:“我会听你说的,等我回来,我回来再听你说。”言罢已头也不回地往府外奔去。
秀菁呆呆地望着他远去,两行清泪刷过脸颊,悲凉地道:“我想告诉你,那不是‘望景亭’,从来都不是,我想告诉你,我的‘望君亭’是为你而存在的啊……”说完蹲在地上,掩面而泣。
劭仪这边,既然徽州来了人,她便让原先护送她的梁家侍卫留在了宁州城,到时可随梁沛千一同返回汴州。
此时他们一行十来人刚到宁州城郊,很快便要出城,忽听得轰隆!一阵惊雷。
劭仪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头顶阳光明媚,只是远处好似有乌云渐近,担心一会儿会遇上这片雨云,劭仪吩咐外头策马的将士道:“先在前头那亭内稍作停歇,趁还未出城,你们去备些油伞和蓑衣,以防半路遭雨。”
“是!”
李玦知道这几将士个个武艺不凡,他自不用担心劭仪安危,便说道:“我记得哪家铺子里有,我带他们过去。”
劭仪点头,李玦便带着三个将士朝刚才路过的街道折返而去。
到了街上,凭他所记,他们很快找到了铺子,挑完东西,里头正在结账,李玦站在门口,往外望了望天,比方才阴沉不少,有山雨欲来之势。
突然,听见急促的马蹄声,接着一个策马的身影从他眼前飞掠而过,在街道如此飞奔,着实危险,李玦不由多看了一眼,身影已经远去,可他认出,这正是在忠侯府见过的那位梁公子。
劭仪和香雪在那亭内坐等,其他人等在亭外。
青黑的浓云从远处压来,阳光渐渐隐没,天地顿时暗沉苍茫起来,透着湿气的凉风骤然刮起,香雪抚着乱发道:“起风了。”
劭仪站起身来,临风自亭内往东眺望,远郊视野开阔,连天平野,芳草如波,湿凉的风里尤夹着青草的气息。
仿佛有马蹄声渐近,劭仪以为李玦他们回来了,回头看去,心倏地一惊,只见梁沛千干脆利落地跃下马,直直朝她走来,劭仪呆呆地望着他。
亭外的将士当先反应,警觉一挡:“什么人?!”
樊兆认出他,说了声:“是你。”心里有些奇怪。
劭仪这时已反应过来,向他走去,同时对几将士解释道:“是认识的朋友。”
梁沛千二话不说,直接拉过劭仪往别处走去。
樊兆见他这夺人之势,心头一急,道:“欸,你做什么?!”说着就要去阻止。
香雪忙拉住他,“没事,没事,他们就是告别一下。”
“啊?”樊兆看着香雪,满脸吃惊,“跑这么远出来告别?!”
梁沛千拉着劭仪走出老远,劭仪只是默不作声地跟随他,她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不一会儿,李玦一行倒是回来了,发现劭仪不见了,他有些诧异,还未及问香雪,他已经被樊兆神秘兮兮地拉到了一旁,樊兆轻声道:“就在刚才,你的卓劭仪被那个陈府见到过的梁公子给拉走了,说是告别,也不知去哪了,人影都看不见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情况?”
李玦听了樊兆所言,又想起了梁沛千策马飞奔的身影,原来他是来见劭仪……不知怎地,心口仿佛被人一揪,闷声一沉。
他沉默一瞬后,对樊兆说道:“就在这里等吧。”
樊兆心里感叹李玦如此沉得住气,不过,从两人这几日的相处中,他也看出了卓劭仪对李玦似乎只有朋友之义,并无男女之情,他对感情之事本就一知半解,更不懂李玦面对这份感情时的自卑,自然也就想不通,他既然用情至深,却又为何隐忍不争。
“还要走多远?”已经看不见亭中人,劭仪不想再走。
梁沛千却头也不回,有些负气道:“天涯海角行不行?”说归说,他将劭仪拉到前头一个坡上,便停了下来,即使他是真想就这么拉着她,走到天涯海角去。
坡上有条通往远郊村庄的路,大约是村民为防止有人不慎滚落坡下,在一旁拦了一排及腰的简陋篱笆,两人就站在了这木篱笆旁。
梁沛千盯着劭仪的脸问道:“为何不告而别?”
劭仪理直气壮回道:“找不着你人告别。”
梁沛千好笑:“你又没找怎知道找不着?”
劭仪反驳:“你怎知道我没找?”
梁沛千不罢休:“你敢说你找过?”
事实上她当然没找,只得无力道:“沛千,你到底要干嘛?”
梁沛千看她一脸严肃,叹了口气道:“不用紧张,我不会跟你去徽州,只是单纯前来告别,顺便送个分别之礼给你。”
劭仪心想,又送?上次他要的回礼是向她索吻,这次又会是什么?劭仪一脸警觉。
梁沛千知她所想,苦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放心,这次不要回礼了。上回的曲子可算是助你脱险的大功臣了,这次的也定会给你带来好运。”
说着从怀里掏出了木盒,打开给劭仪看,劭仪一眼看到那晶莹剔透,价值不菲的翡翠手镯,想都没想,断然拒绝道:“我不能要!”
梁沛千笑容僵了僵,看了眼她右手的珊瑚镯子,说道:“他送的就能要,我的却不能要?”声音有些飘忽,并非质问,更像是他兀自在确认,或是在寻求劭仪的否认。
劭仪一愣,怔怔望向他,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却没有选择解释,心想,让秀菁误会也罢,让他误会也罢,也许这是让大家都能解脱的方法。
李玦他们仍在亭中静候,他面上平静,心里却已问了千百遍,为何还不回来?
风比方才更猛烈了些,吹得各人衣袂翻飞,猎猎作响,突然有些雨点飘了进来,李玦说道:“看来雨就要落下了,我拿伞过去找他们吧。”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樊兆心里嘀咕,早该这么做了,傻瓜!
山坡上,劭仪的沉默令梁沛千难受到无法呼吸,可是他亦无能为力,这只‘缘结三生’只能属于她,只要她愿意戴上,他便还没有输,他拿出镯子,将木盒直接往后一甩,说道:“既已送出,我便不会再收回。”
说完固执而温柔地执起她另一只手,欲将镯子替她戴上,劭仪吓了一跳,手用力一抽,这下两人都彻底僵住了,只见那镯子不慎自梁沛千手中掉落,转眼从稀疏的篱笆缝里滚了出去,就这么滚下了山坡,立时没了踪影。
春雷轰隆又起,零星的雨点滴落在两人身上,梁沛千垂着手,茫然地望着镯子滚落的方向,那里只有满坡的青草,像浪头一样在风中翻舞,淹没了一切。
劭仪有些慌张道:“我们,我们下去找找,也许能找到。”她的声音被风卷地支离破碎,梁沛千没有回答。
此刻,大风吹得两人头发在空中躁动地乱舞,他的侧脸映在劭仪眼中,却是那样地沉静和淡漠,全然不似她以往熟悉的梁沛千,劭仪知道,那是一种希望落空后的颓丧,她也曾有过,就在他的‘仁侯山庄’。
劭仪走近他,拉了下他的衣袖,对着他道:“沛千,我们下去找找吧。”
梁沛千淡而疲惫的声音传来:“不用了……”
劭仪僵了一下,垂下了手,梁沛千回过头来,依旧淡淡的,看着她重复了一遍:“不用找了。”
既然她并不稀罕,找回来又有何用?
他最后面对她,除了眼底一丝忧愁,没有任何表情,连他那习惯用来掩藏失落和悲伤的云淡风轻,都已不复存在。
擦肩而过时,他停了停,艰涩地说了句:“你为何总是,这般对我?”……
一句听来有些孩子气的话,却凝结了他心中太多无可奈何的辛酸,他仿佛用尽了力气,说出的声音却太轻太轻,轻地像一丝雨,刚好飘进劭仪耳里,不需要她回答,他已经大步离去。
劭仪低头死死盯着地面,没有勇气回头,问她为何?为何?如若不是他们之间隔着这么多理不清的人和事,她不会轻言放弃的,绝对不会放弃他的。
她抬起头看向苍茫一片的碧波,毫无征兆,眼眶里突地涌出了一滴泪,未及落下已被吹散在风里,大约连她自己都来不及察觉。下一刻,她已经翻过了篱笆,向着那片青绿的苍茫摸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