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返身不久的众人听得轰隆咚沉闷一记巨响,不由一愣,旋即赶了回来,幽暗的夜色下,只见那墙塌了小半,李玦和劭仪站在那里,他们周围浮动着墙体碎渣腾起的茫茫尘灰。
众人看不清具体情形,只确定两人均是无恙。
樊兆大步过去问道:“你们没事吧?”
李玦道:“没事。”
香雪也奔着过来,拍着劭仪身上尘粉,替她擦发上血渍,“小姐,伤着哪里了?”
劭仪摇了摇头,又对李玦道:“李玦,你的伤得尽快包扎。”
李玦道:“好。”边说边走过去捡旋索枪。
樊兆走近塌了的墙边,摇头咂嘴道:“啧,佛祖家的墙怎地也一碰就塌?真不靠谱……”
他眼光往墙的空洞里瞥了眼,眨眨眼,再眨眨眼,猛地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喊:“妈呀——墙里有鬼啊——!”人已经连滚带爬地跑出老远。
其余人先被他这喊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他喊得什么,不由一惊,都退了几步,惊恐戒备地看着,香雪吓得拉住劭仪啊啊大叫,劭仪自己不信鬼怪之说,安抚香雪道:“佛祖眼下哪来的鬼?别怕。”
李玦慢慢走近那空洞,终于看到了樊兆说的“鬼”,一张清矍苍白的面孔,是个四十来岁的和尚。他发现塌了的墙洞并没有通向“大雄宝殿”殿内,在他眼前的竟是一个狭窄的密室,就在佛像后头的这堵墙里。
李玦又扒开了些松散的墙石,劭仪也走了过来,其余人亦慢慢靠来,在廊檐支起的阴影下,墙里一个高僧模样的和尚,合眼打坐,一动不动,分明是血肉之躯,看着却似一尊石佛。
李玦和劭仪相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其他人也摒息静气,不敢言语。
劭仪开口轻声道:“大师?”
须臾,那和尚眼皮动了下,接着缓缓睁开了双眼,那眼眸仿佛盛了月光一般清明澄澈,他明明看着劭仪,瞳仁里却没有劭仪的影子。
劭仪隐约猜到他身份,轻问道:“大师,你是这‘予恩寺’的住持,对吗?”
和尚开了口,却不是回答她,只是仿佛自言自语般缓慢说道:“血如花,巧点玉人额。光似雨,纷落佛家舍。阿弥陀佛……”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李玦看了眼劭仪,又抬头望了眼廊檐,劭仪额上还留着一些血渍,而那陈旧的廊檐本是稀疏的结构,此时就在劭仪站的那方,大一些的缝隙里漏下了几许月华光柱,倒真像落雨一般。
他如今已不是早前那不通文墨的傻小子,自然能听出这是一句谶言,劭仪额上有血,身上落光,合起来就是“血光”?!难道这高僧是想说劭仪会有“血光之灾”?!
李玦心里极为不安,却不敢将所悟说出口来,唯恐出口成真。然而,李玦尚能听出这话中深意,劭仪又怎会听它不出,她会有“血光之灾”?……会发生在何时?何地?可有方法避过?
她沉了沉心,又走近一步,恭敬道:“还望大师指点。”
回答她的却是长久的沉默,劭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过和尚鼻息,手不由一僵,看向身旁的李玦,叹息着道:“已经圆寂了。”
樊兆方才听得劭仪开口与那“鬼”说话,便已畏颤着摸了回来,此刻拉了拉李玦衣袖,轻声问道:“这,这位,高僧他,”他特意强调“高僧”二字,是为弥补方才的不敬,接着道:“他刚才念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李玦视线往劭仪那掠过一眼,旋即低下眼帘微摇了摇头,樊兆了然道:“原来你也不晓得啊。”他当下笃定在场的人都同他一样。
劭仪是自己心知肚明便罢,并不想添得任何人无谓的担忧,自然也不开口。
其他人亦围了过来,众人心下只叹这一晚发生的竟是些想也想不到的古怪事,不料更古怪的还在后头。
劭仪本想让人将高僧抬了出来,待明日一早火化了,将骨灰供在佛前,对佛门中人来说便也算是“功德圆满,清静寂灭”了。
谁知这时,那密室里头突然传来了几声轻咳,众人一惊,都不言声了,四周一时安静地落针可闻,个个揣着颗怦怦跳的心,扬耳寻声。
“咳!咳!”,果然又来了,李玦下意识往劭仪身前挡了挡。
樊兆方才被和尚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这下倒突然勇猛起来,一脸不堪受辱地大声壮胆道:“一次便够了!还来?!这回要真是鬼,老子我也认了!”
说着两手去扒墙石,众人都睁大眼睛等着看那密室及其室中之人在他手里露出真容,谁知等了半晌,见他手脚并用也扒不下那墙石来,樊兆心里也呕,方才还说这佛祖家的墙一碰就塌,现下倒成铜墙铁壁了,真邪门了!
李玦有些瞧不下去了,走过去用旋索枪在墙根一敲,那一大块墙石这才算被樊兆扒拉了下来。
众人仔细往里一看,竟有一个年轻女子,奄奄一息地靠在暗漆漆的密室角落里,偶尔微弱地咳喘出声。
劭仪忙命人将那女子背到了自己厢屋的炕上,让香雪取了碗水喂给她,女子显然渴急了,饶是虚弱至极,一碰着碗沿便喘着大气急不可待地要昂起头。
香雪哄着道:“别急,别急,姑娘,都给你,慢慢喝。”
只听咕咚咕咚的咽水声,一大碗水眨眼成空,她又瘫睡了下去。
劭仪坐在旁的凳子上静静看着她,太多事想不明白,“大雄宝殿”为何会有密室,这寺里的住持又为何会与一位姑娘双双被困密室当中,假住持一行是半个月前才到这里,当时这里已是空无一人,若他所言不假,那这被困两人竟已在密室之中待了至少半月之久?!无水无粮,这女子竟还能活着?
还是说……是假住持一行囚禁了他们,偶尔会给水粮,所以才可撑到现在?不对,依方才那班人的言行,他们又似乎并不知情。劭仪有太多疑问,只能等着这姑娘清醒过来为她释疑。
她吩咐了香雪继续照看着,自己来到了李玦屋里,一将士刚替李玦包扎好伤口,待人都走开,屋里剩了他们两人。
劭仪坐在凳上,盯着李玦的伤,默默看着,也不言语,李玦不知她怎么了,寻了话题道:“那姑娘怎样了?”
劭仪却颇为敷衍地摇了摇头,也不答他,犹豫半晌后,忽话不对题地道:“李玦,以后,别再为了我罔顾自己性命,我……”
说到此,劭仪心头滞涩,她想说,她……不值得他这么做,因为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做不到为他舍命的,这让她惭愧负疚,面对李玦,她有时觉得自己无意中成了一个小偷,只因为他经历过孤苦凄楚的童年,她便轻易地用一份友情,偷换来了他如此深重的情义,那于他而言,是多么地不公平。
李玦正望着她,等她说下去,劭仪忽然微微苦笑,续道:“生死本由命,就算白搭上他人性命,最终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是吗?”
李玦下意识觉得她在说谶言之事,心里一紧,摇着头道:“生死本由命,若是为你而死,我亦是死得其所。”
劭仪不由一愣,情绪莫名地看着他,李玦一惊,方觉失言,忙又解释:“为朋友两肋插刀乃天经地义之事,何况你是女子,我是男子,遇到危险我自然该首当其冲,这不该以‘白不白搭’来论……无论如何,我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出事。”
他因窘迫局促说得有些急,说完气息微乱地注视着劭仪。
劭仪从没见过李玦这连珠带炮的样子,不禁呆了呆,竟觉得无可反驳。
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啊,李玦本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自己几句话又怎可改变他本质,劭仪释然后不由失笑:“没想到你也有这般能言善辩的时候,我说不过你。也怪我煞了风景,好好的提什么生生死死,我们不说这些了,只一句你记住了便足够,”
劭仪抿唇一笑,望进李玦眼底,如叮嘱般认真说道:“我不乐意瞧见你为我两肋插刀,所以别那么做。”
没等李玦说什么,她兀自小心翼翼抬起了李玦的伤臂,认真琢磨着伤口,用一本正经的口吻道:“看来,你也得给自己寻个镯子戴了。”她抬起头来,眉眼一弯,笑举着自己手腕,将珊瑚镯子在李玦眼前晃了晃。
李玦被她逗得哑然失笑,俨然回不到方才正儿八经的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