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城内。
卓劭正进城后便暂住在原先的‘帅府’内,军队驻扎在不远处的山林附近。李玦和樊兆并不算军中之人,卓劭正将他们当做客人安排在帅府客院。
这日,李玦又在院子里望天发呆,始终没有劭仪消息的这些日子,他就如一具行尸走肉,度日如年,度年如日,樊兆看他如此,只能摇头叹气,心想:原来世上真有这种痴情种。
“李公子。”听见人声,李玦和樊兆循声望去,是卓劭正手下,“李公子,樊公子,元帅要见你们。”
两人相视一眼,李玦心里一动,期盼徒生,樊兆暗暗祈祷,千万要是好消息,千万别再打击李玦!
进入书房时,廖骞刚好也在,因徽州城一役由他带兵歼灭了奇兵营,立下大功,卓劭正十分赏识,将他提拔为副将,当成心腹。
李玦一眼瞧见卓劭正面露霁色,胸口倏然一紧,团着期望隐隐发热,果然,卓劭正看见李玦便开口道:“李兄弟,我方才收到了劭仪的来信,已可确定她平安无事。”
李玦心头激动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嘴边的笑意如雏鸟破壳般暗藏着欣喜和艰难。
樊兆也高兴,直朝李玦眨眼。
廖骞站在卓劭正身旁,心头暗暗长舒口气,没有劭仪消息的日子,他又何尝不是食不下咽,卧不安眠。
“按信中所言,她一个多月后将抵达宁州陈家,我会派一小队人去接她回来,你和樊兄弟是生面孔,不容易引起注意,我打算让你们带人去,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樊兆抢道:“我们当然愿意!”
李玦行礼道:“定不负元帅所托!”
卓劭正点头:“为保安全,这一路务必小心谨慎,万不可暴露了身份。”
“是!”
不久,李玦和樊兆便带着一队人离开了徽州城,廖骞目送他们远去,随后一人踱到了湖边,站在石堤之上,眼底无波地望着湖面,除了湖水静静地流,并无其它可赏之物,可他一直望着,望得出了神。
“在看什么?”蕙兰带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吓了廖骞一跳。两人此前一路同行,如今交情算得上是比较熟捻的朋友。
廖骞定神答道:“没什么。”
蕙兰走到他旁边,同望湖面,说道:“我看,是有人正失落不已,为何失落呢?我来猜猜……?”
廖骞微皱眉头不语,显然不想听她说,蕙兰自顾自道:“明明知道了想念的人在何处,却不能去见她?”
见廖骞不理会,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其实,你为何不自荐去接小姐呢?只要你开口,我想元帅会同意的,你把心思藏地再深也骗不了自己,还不就让我看见了你这一副失魂的样……”
“够了!”他突然喝声打断她,怒目而视,恼羞成怒大声道:“你还嫌我不够可笑吗?!”说罢扭头就走,大步流星而去。
蕙兰被他喝得怔住了神,待回味过他话中之意,才惘然轻叹,遥望着他背影喃喃道:“自负的家伙,爱慕着一个人而已,有何可笑……”
劭仪这边,一路南行二个多月,此时已进入宁州郡内,离宁州城还剩几日的车马行程。她决定先停歇在这镇上。
客栈内,劭仪修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忠侯陈嗣的拜贴,一封是给秀菁的书信,她命两侍卫先行一步,将信帖送往忠侯府,待有了回音,再行上路。
劭仪猜不准陈嗣是否知道洛州之事,对于她的拜见又会抱怎样的态度?所以先递拜帖,既是礼节的周到,也是暗中的试探。
几日后,送帖二人回来,还带来了陈嗣的亲信,他代表陈家来亲迎劭仪过府,一行人再次上路,三日后终于抵达宁州城。
离开汴州时明明还是冬季,一路往南的一个多月里,冬意随行渐逝,此时一进宁州城,仿佛突然撩开了春/色的面纱,只见墙头丹杏花开,道边绿杨飞絮。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而行,时不时瞧见朱漆拱桥轻跨烟波,听得画舫之上管弦笙歌。
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如同洛州城于她,汴州城于梁沛千,而这宁州城就如陈秀菁一样处处透着秀美和婉约。
忠侯府门口。
劭仪一下马车便见秀菁带着倚翠迎到了门口,两人相见甚欢,她牵着劭仪边聊边往安排好的客院去,香雪和倚翠在后头悄声欢语。到了院中,丫鬟们忙着张罗,秀菁和劭仪在花园的清静地寻了个赏花亭叙旧。
两人坐在亭栏旁,秀菁拉着劭仪的手,一双秋水盈动的双眸闪着欢欣:“收到劭仪你的信我真是又意外又高兴,你怎地突然想到来探望我?”
劭仪涩然一笑,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一刻,说道:“其实,你们离开之后,洛州发生了很多事,我这次来宁州,并非专程探望你,而是来请求忠侯助卓家一臂之力的。”
秀菁面露疑惑,眼中的专注似鼓励劭仪继续说,劭仪叹了口气,将林铁谋反一事,以及洛州与卓家如今形势,大致相告于她,秀菁听地竟扑簌落下泪来,紧紧握着劭仪的手,哀戚道:“劭仪……”
劭仪没想她这种反应,忙给她抹泪,好笑道:“我都没哭呢,你怎么倒哭了?”又反过来安慰她:“情况也没那么糟,我父兄不都平安无事吗。”
秀菁这才点头收住哀色,说道:“我爹有事外出,明日就回府了,他一定会帮你的。”
劭仪点了点头,心里却没她那般肯定。
次日,陈嗣一回府,劭仪便主动前往拜见,就在客堂内,陈嗣坐在上首太师椅上,与一旁的府内管家正商议着什么,他身形微胖,面上带笑,生得极是和善。
劭仪突然想起自己爹曾说过的一番关于三侯的话:“梁雄是个有谋有略,有野心的人,但内里倒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正人君子;而陈嗣此人没太大抱负,是个贪图安逸的人,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他太过圆滑,在关乎自身时,极可能如墙头草两边倒,不是个太信得过的人;至于刘复成,有野心是不必说了,看着低调沉稳,背后什么心思,深得连本侯也看不透。”
她走进客堂,福身拜见道:“侯爷,劭仪于府上打扰了。”
陈嗣满脸笑容道:“不必拘礼,有客自远方来,本侯甚为欢欣,小女也是雀跃不已,她呀,平日里没什么朋友,劭仪到来正好可与她作伴,你就尽管安心住下,好好在我宁州游玩游玩。”
“劭仪却之不恭。”
两人一番客套,陈嗣竟只字不提卓启之名,反而让劭仪起疑,猜测他应当已知晓洛州之事,却是故意避而不谈。如此看来,若自己不开门见山,怕是进不了正题了。
劭仪看了眼一旁的管家,陈嗣不让他退下,显然是为防止与她两人独处而故意设的坎。她想了想,说道:“侯爷,恕劭仪冒昧,劭仪方才经过堂外花园,见到了颇为恼心的一幕,不知当说不当说?”
陈嗣笑意不减,好奇道:“哦?是何恼心一幕?但说无妨。”
劭仪看着他眼睛,淡淡一笑,说道:“劭仪不小心看到了,一只鸠,占了鹊的巢。”
管家一听,满头雾水,心想,这卓家小姐可真奇怪,还关心别人家院里的鸠鹊!
陈嗣的笑意有了变化,带上了心知肚明的了然,沉默一瞬后,微叹道:“任谁遇上了,都难免恼心啊~”
劭仪又带了点试探问道:“不知,侯爷打算如何处理?”
那管家更奇了,这哪是需要侯爷处理的事?!他正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揽它下来,看是要赶了还是杀了那鸠,都不在话下,然而未开口却已听得陈嗣回道:“再过十来日就是秀菁的生辰,再恼人的事,本侯也该等过了这大好日子再费神,劭仪你说呢?”
劭仪恍然悟道:“原来秀菁生辰将至,是劭仪疏忽了,万不该在这喜庆的当口提那不合时宜之事。”
之后,陈嗣又与劭仪寒暄了些琐事,客套一番后,劭仪便告退了。
陈嗣的故意拖延令劭仪想不明白,回客院一路,她都在思忖,难道他自己都未拿定主意?还是需要时间找来拒绝她的借口?
其实,依陈嗣性格,以及陈家与梁家的交情,若他知道梁家已答应暗中协助,应当也不会再有顾虑,可是,她已答应梁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协议,她必须守口如瓶。
接下来两日,劭仪过得倒是异常充实,秀菁带她在宁州城内好一番游览,之后她又带同香雪为给秀菁挑生辰之礼而忙碌。转眼,秀菁的生辰临在眼前。
这日,劭仪无事一人在陈府大花园里散心,沿着六色石子铺的小径绕过一片竹丛,她突然瞥见了一个高耸的亭阁,那般突兀,啊~这便是那‘望君亭’吧,她伫立着仰目而望,秀菁和梁沛千的笑颜同时闪现脑海,一个对她温婉羞涩地笑,一个对她温柔明朗地笑,她怔怔站着,心头忽地搅起一阵纷乱。
这时,“卓小姐!原来你在这儿!”是一个丫鬟寻来,“侯爷让奴婢来唤小姐去正院客堂,说是徽州那边派了人来。”
劭仪闻言眼中瞬显惊喜,是大哥的人到了!她这便跟着那丫鬟往正院去。
沿着通往客堂大门的左侧门廊一直走,,就快看见门柱,身后突然传来秀菁的声音:“劭仪!”
劭仪回头,见她快步而来,脸上漾着欣喜的笑意,依旧柔美娇婉,却比以往都要容光焕发。
她从劭仪身边飘过,回头拉住劭仪的手,急不可待地牵着她一同来到客堂门口,劭仪尚有些不明所以,秀菁已经飘然入内,目光跟随她身影向里一望,劭仪的脚步生生顿在了门外,看不见另一侧的徽州来人,她先看见的,居然是梁沛千!
“沛千!”秀菁已来到梁沛千面前。
他本来正坐于椅中,与陈嗣说着话,听见声音转头看来,视线却径自掠过秀菁,直直投向了劭仪,他缓缓站起身来。
“沛千,你怎么来了?”秀菁轻轻柔柔地问他。
梁沛千微微笑着,目光却粘在劭仪身上不愿离开,反应因恍惚而略显迟钝,倒是陈嗣替他答道:“沛千世侄可是专程来庆贺你生辰的!”
看到梁沛千的一瞬间,劭仪只觉那名为‘想念’的情愫,如一根针尖在心头一突,扎得她一痛,会这样连自己都深感讶异,她很快挪开视线走进门来,心内叹息,他怎么还是来了呢……
梁沛千见她进来才收起贪恋的目光,对着秀菁道:“去年我不是没来成吗?今年无论如何都该来的。”
秀菁感动地望着他。
劭仪进入客堂,才看见了站在另一侧的‘徽州来人’,瞬间心里轰地一热,扬声惊道:“李玦?!”
“劭仪!”李玦同时看到了她,两人激动地互唤对方。
这莫大的惊喜已经将其它情绪尽皆冲散,劭仪快步过去,双手握住李玦的一双手腕,看着他道:“真的是你?!李玦!怎么会是你?!”
隔了那么多艰辛的变故,一年多的离别竟让人错觉漫长如十年,劭仪此时是真的无限欢欣。
而李玦,就像久迷沙漠的人终于得见绿洲,满足到心生痛楚,他紧紧抿着唇微笑,气息不定,只是点着头,眼盛星芒般灼灼凝视着她。
樊兆自然为李玦高兴,也不忘好好打量了劭仪一番,心想,原来这就是令李玦魂牵梦萦的卓劭仪呀!果真是貌若天仙,还是个冰肌玉肤的仙!同时又感叹,这仙就是不同啊,明明就在眼前,却莫名感觉有缥缈的距离。
梁沛千本以为李玦和樊兆是陈嗣邀的其他来客,并没太在意,不料突地见到了这么一幕,一时怔住,看了眼李玦,又转而望向劭仪,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喜不能自抑,脸上笑容灿若星辰,记忆中,她从未有看着他……这样笑过……
秀菁见劭仪欢欣的样子,也不由替她高兴,面带温蔼的笑容看着他们的重逢。
陈嗣笑着对梁沛千道:“这两位是劭仪的大哥从徽州派来接她的,看来是故人相见,格外高兴啊!”又对身旁家仆说道:“你们赶紧去安排客院,好让客人休息去。”
“是!”家仆躬身道:“几位请随我来!”
众人向陈嗣告退后就随几个家仆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