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仪他们离开的二日之后,江州郡守带兵进入‘颠同镇’,‘颠欢楼’被捣破,楼主失踪,当地县官伏罪。
消息传到洛州,薛翔听得手下禀报,不怒反笑,“卓劭仪,逃命途中竟还有心思多管闲事?”
手下瞧见他笑眼中透着嗜血的锋芒,大气都不敢再喘上一口。
这边,李玦与樊兆两人一路往北直奔徽州,沿途只能暗中查找劭仪行踪,自然是一无所获,李玦颇为沮丧,樊兆看出他忧心忡忡,安慰道:“她可能已经平安找到卓家大军了。”
“嗯。”李玦点头应了一声。
徽州在義侯之地北部边境之外,越接近那里越是地势复杂,人烟荒芜,离开城镇已有几日,两人眼前出现大片深山老林,看似已无路,李玦与樊兆面面相觑,不知是进是退。
李玦神色郑重分析道:“穿过这片山林就离徽州不远了,只是身上干粮不知能否撑过林中数日,万一迷路,更是不堪设想,可若绕路便要多花不少时日。”
樊兆向山林望了片刻,突然拍着胸脯说道:“不用担心!你忘了我是谁吗?打猎可是我看家本事,就算是冬天,林中也是藏着宝的,饿不着,饿不着!”
李玦看着他自信满满,微笑道:“那我们就穿林吧!”说罢两人迈进了覆山的大片深林里。
这山林之中,百年之树丛生,又粗又高,白日里光线也透不到底,阴冷地很,到了晚上更是让人心骨透凉,两人白日赶路,晚上便取枯枝生火,围火而眠,幸而无雨无雪,两人自小又都是吃得苦的,这点苦冷倒不算什么。
走了五日,似乎已翻过一个小山头,而深林依旧无边无尽,两人置身林中,干粮已尽,樊兆用枯枝和在镇上买的匕首设了些捕猎的陷阱,由于正值冬藏之季,器具又简陋,一天一夜竟只捉到一只小山鸡,前路着实堪忧。
一边烤鸡,樊兆一边抱怨:“若能有一把弓箭,就是熊我也能猎来!”
李玦啃了口鸡肉,若有所思,待吃完他将手拍了拍干净,起身说道:“你等会,我去给你弄个弓箭,不过,……熊还是不要了。”
樊兆一头雾水:“啊?你去哪儿啊?这里哪来弓箭啊?”
李玦选了一棵大小合适的树,让旋索枪在手中飞速旋转起来,然后用力往前一掷,削铁如泥的枪头带着枪身一下子穿树而过,钉在了后头一棵树上,枪头已深深扎了进去,只听闷沉的一声重响,被穿过的树拦腰倒了下来。
樊兆听到动静跑了过来,目瞪口呆道:“你,你怎么砍下来的?”
李玦将旋索枪拔下,枪在他手中又变作了索,他见樊兆诧异,递到他手中,说道:“就是用它。”自己走去处理那棵倒地的树。
樊兆之前便见李玦带着它,只觉样子古怪,不料还有这等威力,他拿在手里试着甩了甩花腔,结果混乱脱控,砰咚几声,甩到自己的头又甩到腿,痛得他直呼,他一手搓脑门一手拎着枪头看它荡来荡去,这玩意儿在他手中不是如同精神错乱,就俨然如一条死蛇。
李玦用旋索枪将树干剖切开来,然后用匕首修整,他做弓,樊兆削箭,弓箭渐渐成型,樊兆显得很是激动,李玦最后找了树藤做弦,虽然仍无法与真正的弓箭相比,可至少有模有样了,樊兆一拿到手就欢蹦着道:“我试手去了,你等着今晚大吃一顿吧!”
李玦将旋索枪收起,心里胡乱想着,若董大人知道他第一次使旋索枪竟是用来劈木头,不知会不会揍他一顿。
没过多久,便见樊兆蹦哒着回来,李玦大吃一惊,只见他左手一只硕肥野兔,右手两只山鸡,他放下背上弓箭,忙不更迭地准备饱餐一顿,李玦诧异:“这弓箭这么好使吗?”
樊兆边忙活边答道:“好使好使!”
他顿时对樊兆的箭术产生了好奇。
接着几日,李玦总算见识了何谓‘矢无虚发’,但凡在可视范围内遇见能下肚的活物,樊兆总能找到最好的距离,寻到最准确的角度,借到最巧妙的外力,就用那简陋的弓箭,一击必中!真是神乎其技!
李玦心想,若他有一把好弓在手,别说一箭双雕,便是三雕四雕当也不在话下。
两人就这般在林中又安然前行了数日。这晚,子夜未至,夜凉如水,李玦捡了些枯枝,如往常一样,打算起个火堆,休息一晚,还未见半点火星子,樊兆突然制住他的手,使了个眼色,将他拉到坡下一颗大树后,贴着树身掩藏了起来。
不一会儿,听得树林深处有悉索脚步声往这头来,伴着模糊不清的说话声。李玦愕然,他们走了这么多天一个人都没见到,这会儿竟然有人了,樊兆曾身处军中,这方面警觉心自比他强了不少。
来人并未注意到不妥,站在高一些的坡头,叉开腿开始小解,那两条水柱就从樊兆身旁浇下,一股骚味在他脚边的泥地腾起,他赶紧用手捂住口鼻,一脸不堪忍受地朝李玦那边侧头。
坡上两人的说话声传来:“咝,真冷!早知道今晚有突袭,我就不喝那么多水了,到那当子口,要再闹个尿急就完了。”
“别废话了,上头的心思哪会让你‘早知道’,现在赶紧解决彻底了。”
待说话的两人离开,樊兆赶紧扑到李玦的另一侧,拍着胸口深呼吸,“妈呀,差点撒我头上,好小子,究竟喝的什么呀,比马尿还骚!”
李玦却在想别的,突然问道:“他们好像是军中的人,刚才是不是说了突袭?”
樊兆顺口道:“好像是说了。”
“他们……会突袭谁?”李玦这么一问,两人不由相视一眼。
樊兆说:“我们走了这么久,算算也差不多到徽州了吧,卓家军应该就在这一带,如果他们不是卓家军,那他们要突袭的……”
李玦点头,与他想到了一处,“我们去探一探情况。”
两人趁着夜色偷偷摸摸找到了附近的那个军营,原来离得如此近,若刚才火堆燃了起来,他们应该已经被发现。
说来奇怪,这明明是个军营,却不见一面旌旗,也不见士兵大声操练,甚至听不见说话声,他们砍了几个分散区域的树,营地就似分似连地扎在这里,安静隐蔽得仿佛是蛰伏林中的野兽。
此时月色如银,营帐外有不少巡兵走动,樊兆看了好一会,朝李玦摇了摇头,他曾也是卓家军一份子,至少能识别出这些并非同道中人。
两人悄悄退离。
待离得远了,李玦说道:“我们得尽快找到卓家军,希望赶得及通知他们。”樊兆点头,两人便朝徽州城方向跑。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跑上一个山坡,已觉精疲力尽,待往坡下一瞧,却发现这片山林的尽头已在眼前,李玦似乎听到流水声音,也看不清坡下具体情形,只看到远处有一小片灯火,他指了指:“你看,那是什么?”
樊兆顺其所指看去:“看不清,是村落人家的灯火吗?”
“也许吧,我们去看看。”
出了深林不久,他们看到了一条河,河水并未完全冻结,流动时发出些冰棱撞击的微响,两人沿着河岸一直往那灯火走去,转过一个弯,在他们眼前蓦地出现了星星点点的万帐灯火,沿河铺满了整个朝南的山坡,原来方才所见不过是这片灯火的冰山一角。
樊兆惊喜道:“是营帐!是卓家军!”他已经看到熟悉的‘義’字大旗。
李玦第一次看见几万大军的阵仗,白日气势磅礴的万里连营此时被夜色掩去,只留千万盏帐灯,如星罗满布,汇作了人间天河。
他心头只觉无比震撼,恍惚凝望中甚至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
樊兆拍了拍他,取笑道:“还没见到心上人呢,发什么呆呀!”
李玦愣了愣,想到劭仪可能就在那片灯火之中,不知怎么,突然心生了一种倦鸟终归巢的感动。
正当两人激动满怀之时,两柄冰冷薄锋赫然架上了他们的脖子,问话声同时响起:“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樊兆看清来人穿着,忙说道:“自己人,自己人,我们有紧急军情要报告卓元帅!”
卓家军主帅大营内,卓劭正与手下两位将军正在商讨军情。
林铁谋反之事他已从廖骞和蕙兰口中得知,这对他无疑是极为沉重的打击,前方未捷,后方失利,他被悬在了当中。
得到消息时大军刚刚进入徽州地界,途中还遇到一支北方散部的阻击,卓劭正当机立断将他们一举歼灭,他一心想拿下徽州,以此为据,再一路南返,收复義侯边界之地,从而形成以洛州为中心的围掐之势,可如今生生止步这徽州城下!
已经十来日,失了洛州,后方粮草已断,他必须速战速决,可徽州城守军却在原马冼重副将王顶横的命令下,仗着四围城墙牢不可破,硬是不降也不战。
他已断了他们城外供给通路,却与城中探子失了联络,如今对城内情况一无所知,估不定对方到底还能撑多久。
前军将领疑道:“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们粮草已供给不足,王顶横何以会采取徒劳的拖延战术?”
卓劭正沉吟一刻,说道:“也许他已经知道,我看有人放了消息给他。”
后军将领担忧道:“若真如此可糟了,这么拖下去对我们极为不利。”
卓劭正思忖后道:“再等一日,若仍逼不出他们,我们就退兵。”
前后两军将领对视一眼,一人问:“我们该退到哪里?”
卓劭正指了指地图上一处:“转攻此地。”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大军需要一个牢靠的本营,才好谋划与林铁的对战,就是可惜了徽州这块差点到手的肥肉,无论它落入北边哪个势力手下,对卓家以后的北图都是莫大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