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我来了。”他内心一声叹息,闭上眼,紧紧抱着她,轻声安慰着。
劭仪被梁沛千这么一抱,不禁想起了洛州分别前夜他的一番“示情”,一时怔住,不知作何反应,只是垂着双臂任由他越抱越紧。
墙角灯架上的灯火将两人相依的剪影投在门扉上,暧/昧异常。梁沛千的拥抱炙热深情,劭仪正有些不知所措,突然听到他的声音从自己发间传来:“你猜明日的太阳会不会从西边出来?”说完松开了她,特地将笑脸凑到了她面前,劭仪没听懂他所言,只愣看着,见他一如既往,笑得玩世不恭。
他抬手,指腹温柔地拭过她眼角,声音轻柔,带着促狭的笑意:“因为堂堂卓劭仪今日竟然哭鼻子了!”
劭仪反应过来,顿感又气又好笑。
在他的笑眼深处,她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疼惜,劭仪此时无心面对他的感情,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正欲和他谈正事,却见他神色有异,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拉起她走至墙角,将外室的灯火全熄了,劭仪立刻明白门外有人监视他们。
掀开叮当作响的珠帘,两人进了内室。
之前并未注意,此刻,只见床边矮几上一盏昏黄的烛火,眼前火红的罗帐,劭仪顿觉气氛旖旎地有些怪异。
梁沛千走在前头一步,突然故意伸腿,劭仪冷不丁里绊了下,蓦然失衡,不禁“啊!”了一声,他又即时伸手一把扶住了她,她瞥了他一眼,见他笑得古里古怪。
不一会儿便听到屋外的廊上有很轻的脚步声走远,梁沛千松了口气道:“终于走了。”
他将内室环顾了一周,径自走到床边,掀开罗帐直接跨上了床,还不忘对她说道:“上来。”
劭仪皱了皱眉,问他:“你做什么?”
“商量出逃大计啊,还是……你想做点别的?”他笑得别有深意。
劭仪心里腹诽,他可真是逮着机会就不忘戏她一番!她很想找个别的商讨之地,却意识到的确找不出更好的,于是硬着头皮也爬上了床。
罗帐之内,梁沛千曲着一条腿靠在床头,劭仪抱着双膝靠在床尾,劭仪问:“你打算怎么做?”
梁沛千说道:“为了彻底毁了这鬼地方,我花了点时间在几个隐蔽处安了火药,设了点机关,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机关启动后会起火点燃最远处的火药,将他们的人引过去,不久其它地方也会相继引燃,到时我们趁骚乱离开。”
她没想到他已经如此周密地安排好一切,难怪他当时吹笛气息不稳,原来是忙完这些匆匆赶来,突然想起他方才所说,劭仪疑道:“你游山玩水还带着火药?”
她清楚火药可不是随处可得之物。
梁沛千突然看着她沉默,眼中沉着一抹深邃,劭仪心头一惊,已后悔问出口,这便听得他坦白道:“这次,不是游山玩水……是专程为了找你,我怕有不时之需,就从府内兵器库偷了些。”说完朝她笑了笑,旋即挪开视线,露出一丝极难得见的赧然神色。
劭仪说不出心里滋味,是啊,梁家当然有办法知道洛州变天之事,一切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没有他千里迢迢来找自己,她如今可能已是万劫不复。
她低敛眉目,将下巴抵在蜷起的膝头,低低说道:“谢谢你,沛千。”
梁沛千慨然道:“也谢谢你,平安无事地让我找到。”
他语气那样认真,劭仪抬眸看他,见他面上挂着浅淡却温暖的笑容,心里生出一丝动容,她想,也许她应该放开对他人他事的顾虑,试着直面自己的心意,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
一时陷入沉默,火烛暧/昧的光亮透过罗帐纤颤着投在两人身上,梁沛千错觉劭仪脸上漾着微微的红晕,心跳竟不自觉地加快,这情景让他莫名想到了“洞房花烛”,他心头一惊,立刻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她。
为了缓解自己不合时宜的心动,他开口随意一问:“说起来,你怎会被困在这个地方?”
劭仪将自己离开洛州后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梁沛千听得全然忘记了什么心动,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胸闷,同时亦庆幸她的安然无恙,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带着些责备说道:“劭仪,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身处悬崖之险还去管那些身外之事,这么做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危险,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你的计谋再高明,若是中间出了半点差错,若是我没能看到那个曲谱,你倒是打算怎么办?”他想想也觉得后怕。
“我以为自己可以应付,我大概又犯了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毛病,真是屡教不改呢。”她自嘲一笑,心头有些凄然。
梁沛千哪还舍得有半点责备,只轻叹口气后,无奈道:“也罢,遇见这种事还能撒手不管的,大概就不是卓劭仪了,只是,下次若还有这等惊险刺激的事,可千万别忘了先叫上我!”
劭仪‘哧’一声笑了出来,梁沛千看着她,手往脑后一支,嘴角轻扬,略作苦恼道:“别笑啊,我可是在认真交待你保命之法。”……
外面还没有动静,为了驱逐困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发生变故前,两人于‘沐岚院’畅然闲谈的旧时光。
劭仪问他:“你是如何说服那人带你进来的?”
梁沛千笑道:“看到曲谱后,我给他献了个“李代桃僵”的计,左右是掩了面容的,他和我互调了身份,我为主,他作仆,两人一同进来的,我答应为他赢得‘凤飞仪’之后再换回来,他还真信了。”
她笑了:“他大概一进来就已经被你打晕了吧。”
梁沛千哈哈一笑:“自然不能让他醒着坏我好事。”
说话间外头走廊有急促的脚步声经过,梁沛千与劭仪对视一眼,率先掀开罗帐跃下了床,他打开窗户微探了头朝外看,见楼下游廊内,一群护卫匆匆往一个方向去,又有侍女提着灯笼快步往来。
看来最远的火药已经引燃,但还没惊动各厢房内醉生梦死的客人,劭仪走到他身后问:“情况如何?”
梁沛千关上窗,态度轻松道:“马上可以走了。”
他边说边打量劭仪,见她衣衫不过春秋之季的厚薄,说道:“外头可不比这‘温泉馆’,冷得很,待会儿还得骑马,去找个能御寒的穿上。”
劭仪点了点头,进内室找了件暗紫色织锦带帽的拖地斗篷披在了身上,梁沛千替她紧了紧,满意一笑,说了声:“走吧。”便拉起她的手出了房门。
走廊上不见一个侍女,只有飞檐下悬着的盏盏宫灯在风里微微转动,劭仪的手被梁沛千温暖的掌紧紧握着,他每过一间厢房就奋力拍门,大声喊道:“走水啦!快跑!”喊完回头朝她坏笑。
不一会儿,所有厢房都有了动静,只见慌忙之中,有人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有人提着裤头边走边穿,待‘芬芳馆’的人发现时,这一片早已经乱成一团。
劭仪跟着梁沛千一路走,却不见有一个同路人,她不解道:“我们是在往出口去吗?怎地不见其他逃命的人?”
梁沛千走在前头,声音传来:“那里现下一定很乱,我们从另一个地方走要快些。”
劭仪惊讶于他的熟门熟路,他仿佛猜到她心思,回头一笑,说道:“从小老估摸着偷溜,溜出天份了。”她失笑。
他们往东穿行,这一路弯弯绕绕不说,动不动得翻个矮墙,爬个假山,跨个池石,根本是在没路的地方走路,劭仪实在忍不住了,问他:“你确定这前头真有出口?”
梁沛千没有回头,劭仪听见他低低笑了笑:“这是捷径,我们时间不多,而且这样不容易遇上护卫。”
话音刚落,劭仪只觉脚下地面一震,身子直往后歪去,幸而梁沛千一直紧握她的手,此时他一用力,将她稳稳揽在身侧,劭仪听他说道:“看来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说着便拉着她又跑了起来,原本他只是牵着她登上步下,从这方开始,他仿佛真的急了,遇着高处就直接将劭仪如孩子般抱举上去,遇着低处就自己一跳,展臂将她抱接下来,劭仪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无助地依靠着梁沛千的时候,心里只觉哭笑不得。
“就快到了。”他说道,劭仪看到前面一堵高高的围墙,忽然听见轰隆隆的声音,仿佛有什么正在塌陷,她回头向身后看去,只能看见远处夜空中橙色的火光。
梁沛千已经如方才那样将她凌空抱起,又踏了个高,将她递到围墙上,嘱咐了句:“小心些,站稳了。”他自己也随之跃了上来。
两人站在比双足宽一些的围墙上,他依旧牵着她的手,这下劭仪清楚地看到了大半个‘芬芳馆’,远远几处火光冲天,势头还在蔓延,那个烟雾缥缈如仙境的百荷曲桥已经断裂地横七竖八,由于火药震力引起了地陷,温泉之水肆意横流,火麒麟‘皇宫’内的琼楼玉宇即将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化为灰烬。
本以为这次只可无奈自保,谁知梁沛千出乎意料地将这里的一切了结了,夜色下,混乱中,其余人影完全淹没在了那片地狱阴影里,无迹可寻,劭仪自言自语说道:“不知那些女子都逃出去没?”
梁沛千语气略显沉重道:“大概很多都没有活下来吧。”
劭仪倏然侧头看他,问道:“为何?……难道另一个出口出不去?”
他摇了摇头,眼神幽深地望着那里:“我也只是猜的,这里的护卫大概不会让馆中女子就这么轻易出去……”看她一眼,又自顾自道:“本来我只是打算带你走,所以只想用少许火药引个火,可在埋火药时,无意间目睹他们杀了一个意图逃跑的女子,将尸首扔进了这高墙之外的大片沼泽里,……我忽地意识到,如果我没能来,他们是不是也会这么对你……”
回忆起当时的愤怒和害怕,他紧了紧握着劭仪的手,道:“……那时我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劭仪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心头有些灼热。
梁沛千想想又道:“不过,眼下这情况,护卫大概也忙着保命,那些女子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劭仪点了点头,接受他好意的安慰。
“我们走吧。”他说道。
劭仪转头最后看了眼墙外黝黑的一片,心下怅然,原来是沼泽,她们口中那些‘只有死了才出去’的姑娘,原来都永久沉没在了这令人窒息的黑暗里……虽然她救不了所有人,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有进无出的芬芳馆’了,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