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仪的马车此时隐在山下一片密林中,等着木槿儿的消息。
山寨内的一间屋顶上,木槿儿一动不动伏着,透过留着的缝隙正往屋里偷瞧。
那几张纸已经放在桌上,为保万一,她得确定那土匪头子确实看到。
不一会,门被推开,一个魁梧的身形撞进门来,男子面有髯虬,手拿酒壶,边喝边走,酒意微醺。
他掠过桌边,直直往床榻走去,一屁股坐到床沿,仰头又是一大口。
木槿儿腹诽:“怎的就知道喝酒,快看到桌上东西啊!”
男子突然似有所觉,站起身来,有气无力,脚下略有虚浮地走到桌边,却是一动不动直盯着桌上无故多出的东西看,突然间,整个人又像打桩时被钉下的桩子般,砰咚落坐凳上,又重又快,手里酒壶也被重重一置,“呕呵~”他还不忘打了个酒嗝,这才缓缓拿起纸端详起来。
木槿儿干着急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谁知当下便听得那髯虬男子大声骂道:“他娘的~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木槿儿吃了一惊,怎的忘了这土匪很有可能不识字啊。
男子烦躁地朝外喊道:“来人!来人!”
一个年轻些的手下匆匆进来:“老大!”
男子问道:“你,识字吗?”
那手下直摇头,男子又冒起了火,一拍桌子:“他娘的!尽是些没文化的!还不去给老子找个识字的来!”
那手下被他唬得撒腿就往外跑。不一会还真找来了一个有文化的,那人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仔细研究了会,终于说出了一番真知灼见,点出了关键之处。
土匪头子听得果然脸都绿了,拿起酒壶狠狠往旁边掷去,酒壶顿时哐当碎了一地,“那两个杂碎把老子当要饭的!老子定要让他们好看!”
他将那纸揉碎在掌中,咬牙切齿道:“让兄弟们做好准备,今晚山寨一半人跟我去‘颠同镇’,我们也去那‘颠欢楼’享受享受,明日就换另一半,我倒要看看谁能玩死谁!”
木槿儿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可以功成身退了,这些土匪果然如小姐所说,空有武艺,头脑简单,加之视财如命,怒气一上头竟全然未怀疑过这几页帐册打哪来的,当然更不会在乎那上头数字到底对是不对!
‘颠欢楼’内,红纱女子也已得到手下回禀:“楼主,画上女子确在其中。”
那红纱女子深锁起眉头道:“这下糟了!”
她立即下令:“多派些人出去找!一定要在官府的人找到她之前把她活抓回来!”
前段日子少主那边特意送来卓劭仪画像,让她这段时间务必留意卓劭仪会否出现,如今却一时大意让她在眼皮子底下溜了,若是被她跑了,那自己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手下走后,她起身于案前修了封信,大致报告了卓劭仪的行踪和她插手这里事情的始末,然后看着一只白鸽载着信,隐迹于蓝天,飞往洛州,她心里忐忑难安,若是出了差错,不知少主会怎么惩罚她,想到这儿背脊处不由生起阵阵寒意。
木槿儿终于顺利回到马车上,他们打算重新启程,继续赶路,殊不知,前头身后各有一路人马正在逼近。
出了密林,沿着林边小道行了一段路后,马车经过一座木桥,桥下是涓涓清溪,淙淙流水之声更显四周的宁静。
正好车上水囊里的水已不多,劭仪让哑叔将马车停在桥边,三人下了马车,拿着水囊绕到桥下溪边,打算取些水,劭仪和香雪也顺便松一松筋骨。
三人看见桥底下是比较平坦的落脚之地,便摸索到了那儿,木槿儿跳到水中一石面上,一手一个水囊,蹲着身子,逆流灌水。香雪也小心翼翼探身取水。
劭仪正想提醒香雪小心湿了鞋子,却突然听到头顶的桥面发出一窜马蹄踏响和车轮滚动之声,木槿儿连忙跳回,拉过香雪,三人贴在桥洞一边,摒息而待。
果然,不一会儿又有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自桥上震踏而过,“快!追!”的喊声夹在这阵骚动中远去。
木槿儿微微探身往桥头看了眼,瞧见那队人马的最后一点影子,她轻声道:“是官府的人。”
劭仪道:“看来哑叔方才发现了他们,所以掉头先将他们引开了。”
木槿儿疑惑不解道:“当初停在密林应该已经和他们错开,他们怎会这么快调头?”
劭仪猜测:“可能他们想偷懒,看着前头没影子就决定打道回府了。”真是让他们歪打正着了。
马车恐怕很快被追到,发现车厢内没人,他们定会回头来搜,哑叔的那点拳脚武功根本不足以应付,处境十分危险。
劭仪遂吩咐木槿儿道:“木槿儿,此地不宜久留,你去救哑叔,我和香雪先进密林,我们会一路留下记号,若对方紧追不舍,你们脱不得身,就先引开他们,我和香雪会想办法到下个镇再与你们会合!”
要救哑叔就必须离开劭仪身边,木槿儿心下陷入两难。
劭仪知她所想,可一切不容耽搁,只说道:“这是命令!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语气强硬中有着宽慰。
木槿儿深深望了眼劭仪,回道:“是!”就跃上桥头,追着马车方向去了。
劭仪拉着香雪重新进入了密林。
木槿儿一路寻去,到了一个小山谷,看见哑叔和马车正被官兵围劫于此,她趴伏在山岩之后准备伺机营救。
哑叔未露束手待毙之态,而是引马转着圈,寻机突围。
官兵许是一时掂量不出哑叔的武功强弱,还只是围着他,不敢贸然进攻。
木槿儿正打算趁他们心神集中于哑叔身上之时,用暗器从后面将他们解决,谁知突然间,一批黑衣人从另一侧山壁后出现,仿佛从天而降,落入山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刀光剑影,那些官兵仰头惊看的同时已然毙命,哑叔也未有幸免!
一切发生于眨眼之间,木槿儿呆呆地目睹一切,全身僵硬,只能捂着嘴躲在岩后,哑叔死了?!这群黑衣人是什么人?!难道是洛州那边追踪来的?
木槿儿如此猜测,心里越发担心劭仪行踪被他们发现,她悄无声息地从山岩后离开,往劭仪所在的密林飞奔。
这群黑衣人正是“颠欢楼”的人,他们灭口之后迅速围住了马车,一人上前掀开车帘,脸色瞬变,“竟是空的!人呢?”
他看了眼已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的车夫,说道:“应该就在附近,分头搜!”
密林之中,劭仪和香雪亦步亦趋穿梭在本来无路的山木矮丛之间。
虽是初冬时节,这里的林木却多是四季常青的树种,便于躲藏的同时也更易迷路,劭仪不敢走得太深,一直与林外的小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只要顺着这条道的方向穿过林子就离下个镇不远了,按两人目前的脚程算来,恐怕要走上两天两夜,“啊!”香雪低呼一声,不小心被绊了一跤。
劭仪忙将她拉起来,问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香雪一骨碌爬起来,自己拍了拍身上泥土。
幸好没受伤,劭仪松了口气,她瞧出香雪其实有些累了,毕竟病愈不久,于是拉着她走到一处干净些的树下,说道:“休息会吧,我也有些渴了。”
两人靠坐在树下,解下腰间水囊,劭仪喝了一口,望着眼前因天色渐暗显得阴郁冷寂的无边山林,突然觉得有些无力,她声音淡淡道:“香雪,你害怕吗?”
香雪转头看着劭仪侧脸,摇了摇头道:“和小姐在一起香雪什么都不怕。”
劭仪笑了笑,“我有这般可靠?”
香雪点头,“小姐从小就是最聪明的。”
劭仪仍是淡淡笑着,是啊,从小就聪明,可她却到如今才明白,何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她的自作聪明成为了薛翔打败她的一把利剑。
两人稍休息了会,劭仪起身道:“我们继续走吧。”
她从发髻里拔出那把乌金小刀,在树干上划了几下,留下了极浅的花影暗号。
两人正欲往前走,却听到一些动静,是从林外的小道上传来,劭仪悄声走近些,声音清晰起来,“啊——放开我,放开我——”是女子绝望的呼喊声。
劭仪和香雪躲在树丛后头,看见四五个贼匪拦劫了一辆马车,车夫和另一个男子已经咽气,独剩下的女子被其中一个贼匪打晕扛在肩头,他们正将马车后载着的两箱财物放上马背。
香雪惊恐地望着劭仪,眼中说着:“怎么办?”
劭仪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她想冷眼旁观,实在是无能为力,她们当下是自顾不暇。
贼匪们颇为得意,一个笑道:“今日收获不小,钱财美人一个不少!”
其他人也附和着哈哈大笑。
眼看他们牵着马,扛着人就要离开,突然又有一个声音从它处响起,“原来还不止一个,这里可还有两个小美人。”
此声竟是从劭仪她们背后传来,两人惊恐地转身,只见一个年轻贼匪一手插腰,一手架刀于肩,挑着眉笑嘻嘻看着两人。
劭仪心里一沉,已知大事不妙,无计可施之下,她只能紧紧牵住香雪的手。
小道上的贼匪循声看来,不一会便有三人拿着刀陆续跃进了树丛,四人围着劭仪和香雪,一人夸赞那年轻贼匪道:“小子运气不错嘛,撒泡尿回来捡了俩宝贝。”说罢眼神一甩道:“带回去!”
劭仪只记得他们丑恶的面容,香雪挣扎的喊声,天旋地转的树枝乱影,随后脖子一痛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