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城外的一带山峦之间,鸟兽无踪,万木萧条,由于山势崎岖,这一带可说是渺无人迹,重要的是多奇峰怪崖,颇利于藏身。
紫荆记得自己正在拼死逃避身后追杀,只是手臂伤处越发疼痛,她意识到自己中了毒,若能找到安全的地方,她会毫不犹豫断臂保命。
可是,她好像快要支撑不住,前头出现一处狭而长的崖隙,大约是旧时地震形成的山体裂缝,夜色中,她毫不犹豫地往里一跳,身体贴着侧面迂回滑下,脚下似乎深不见底。
她寻找着可供支撑的东西,摸到一颗老树根,整个人一荡,旋身便立在了上头,随后耳贴侧壁,凝听地面情况。
追她的人似乎在她消失之处徘徊了一阵,然后走了,不知是没有追踪到,还是认为她入此崖隙必死无疑,而他们又没勇气直追下来,总之暂时安全了。
紫荆重重喘了几口气,开始考虑原路攀回,若在平时,此举尚需耗她不少内力,何况此时她身受重伤,咬牙攀了半路,毫无征兆地,她突然便失去意识,直直滚入了崖隙深处。
有凉凉的水顺唇而下,流进她干涩的喉头,慢慢有了意识,她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
眼前一个模糊人影,还没看清,她已迅速从身旁捞起佩剑,强撑身子,横剑往面前一挡,隔着剑锋,她慢慢看清眼前情景。
一个男子跌坐在地,手里拿着一片滴水的叶子,面上微显吃惊。
紫荆戒备地看着他,大约双十年纪,眉眼温和,气质素雅,毫无杀气,穿一件灰色长衫,里摆处有一条长长的撕裂口,她眉头攒得更紧了些,眼里迷茫与疑惑愈盛,手中的剑倒是松了势。
两人对视片刻,她突然觉得有些不支,咳了起来,男子声音淡淡传来:“姑娘的伤还很重,最好不要乱动。”
紫荆看了看自己手臂的伤口,上头绑着灰色布条,是他衣衫的布料,她瞥了他一眼,放下了剑,说道:“多谢相救。”
男子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站起身走到一旁,蹲在地上捣鼓起自己的事了。
她靠在墙上环视四周,这看似是个极小的山洞,却又与一般山洞不同,周壁光滑,无藤无蔓,只顶上有些苔藓,洞外光线微弱照进洞口,洞里燃了堆火,不至于太冷。
既然遇到了人,紫荆猜想自己应该已被救出崖隙,她问道:“这位公子,请问我们这是身处何处?”
男子手下未停,回道:“崖隙之下。”
心下骇然,对着他背影疑道:“那,公子为何会在这里?”
男子转头看她,仍是面色温和:“和姑娘一样,从上头摔下来的,我是掉进了水潭才捡了条命,至于姑娘你,是你背后的剑将你卡在了崖壁朽木之上。”
她看到身侧安放着另一把剑,正是在卓府内捡到的那把,竟是它救了自己一命。突然想到还要与劭仪会合,她忙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男子回道:“外面两侧崖壁遮天蔽日,仅凭一线天色难以细辨时辰,我只能告诉你,夜晚将临,而这是我们在崖隙下的第十五个夜晚。”
“什么?!”紫荆声音失控,这一喊冲击了她虚弱的内气,一时又咳又喘。
男子走到她旁边,蹲身将手里一些黑色药丸样的东西递来:“吃下去吧,你中了不得了的毒,昏迷的十几日全靠它保命。”正是他方才捣鼓的东西,黑乎乎看不清究竟掺着何物。
紫荆犹豫接过,男子微笑着道:“放心,我是个大夫,不会给你乱服药的,你余毒未清,没有一个月时间,内伤是无法痊愈的,现下能做的只有安心休养。”
大夫?难怪会到这荒山野岭,是为采药倒不奇怪,紫荆服下药,乏力地仰面倒下,口中说道:“一个月……我还有要事,怎可等那么久……”
说完因体力不支竟又昏睡了过去,男子摇头失笑。
不久,洞外光线暗去,男子靠在洞口仰望外头,神色闲淡,高远的崖隙口星芒闪动,这十五日因为那女子的伤,他一直待在这洞里,未有时间去寻一寻出路,也不知何时能再回到上头,重见那辽阔的人世苍穹。
劭仪一行此时到了一个名为“颠同镇”的地方,香雪两日前感染了些许风寒,烧未褪,咳又不止,她自己坚持说无碍,可劭仪觉得不可再拖,决定在这镇上停留两日,抓些药替她治一治。
马车进了镇子,劭仪在窗帘后留意是否有合适的客栈,只见纵横的街巷间,酒楼商肆林立,人群熙熙攘攘,繁荣平和。
劭仪突然觉得这“颠同镇”的长街小巷透着些古怪,当下并未多想。
这一路还见着了几家极为气派的酒楼和红楼,竟然都叫“颠欢楼”。
劭仪依旧选了间不起眼的小客栈下榻,安顿妥当后便让木槿儿去请了个大夫来,大夫开了方子,木槿儿随往抓药。
从药铺出来,木槿儿拎着药包微微甩动,边走边留心是否有人跟踪,她发觉几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不约而同地暗暗打量她,眼神有些奇怪。
经过名为“颠欢楼”的红楼时,门口站着一位杏脸柳腰的美貌女子,从衣饰便可看出是红楼中人,她手托精美瓷盘,美目流转。
看见了木槿儿便笑盈盈走来,微躬身子说道:“小妹妹,要试尝糕点吗?很美味的。”
木槿儿回绝:“我没银子。”
女子和颜悦色:“说了试吃自然是不用银子的,觉得好吃回头再来买就是。”
木槿儿瞧了眼她手中托盘,其上,糕点做成花朵形状,散发出甜甜花香,格外诱人,木槿儿骨子里毕竟有着孩童心性,此时已觉心动,她伸手飞快拿了一块:“我就拿一块,好吃再来!”说完便走。
女子在她身后说道:“这糕点只有‘颠欢楼’有,记住了。”
木槿儿心想,再好吃她也不会花银子来买,她自己一时未舍得吃,又想起了香雪待会吃药一定会觉得苦,便用纸包好放在怀里,决定留给香雪下药。
劭仪和木槿儿借客栈厨房熬好了药,香雪坐在床上,捧碗呷了一口,拧眉闭眼道:“真苦。”
劭仪笑了笑:“良药苦口利于病,忍一下吧。”
木槿儿嘻嘻一笑,从怀里拿出糕点,放在一边的桌上:“我这有好东西,你吃完药吃,保证立即去苦。”
香雪一瞧,开心道:“好精致的糕点,谢谢你啊木槿儿。”
木槿儿不好意思道:“这是人家送来试尝的,我拿来借花献佛了。”
这头三人笑得和乐融融,却听得砰地一声,窗户突然被踢开,一个人从窗外钻进来,用块衣布蒙着脸,看得出是个女子,她灵活一滚,探到桌子上抢了那糕点就要原路逃去。
木槿儿反应甚快,飞身拉住她,也不为糕点,只想着捉住再说。
两人赤手空拳过招,对方身量比木槿儿高出不少,武功却在她之下。
劭仪坐在床上抱紧香雪,紧张地看着两人,猜测着此人来历。
那女子一心只想逃脱,每每巧妙躲过木槿儿擒招,活像条捉不住的泥鳅,眼看她一闪身就要脱逃,木槿儿直起身子,自腰间掠剑,在空中一个旋身,女子只觉剑芒一闪,木槿儿已落在她面前,剑尖直指咽喉,蒙面之布已被划开落地。
女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木槿儿,不敢再动,她显然以为她们只是三个弱女子才会冒然行动,殊不知,这小女娃武功这样好。
“说,你是什么人?”木槿儿质问。
女子看了眼手中已被捏碎的糕点:“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要这糕点。”
劭仪三人都感觉她所言莫名其妙,若是饿了去偷几个包子不更实在,再说这糕点也不花银子,她大可以自己去红楼门口拿,何需来抢。
木槿儿当下笃定她胡诌,找了纱绸将她坐绑在了木椅上。
劭仪走到她面前,打量眼前女子,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衣服灰旧,肩窄身瘦,肤色略深,此时抿唇抬眼望着劭仪,眼中有丝哀求,但不显软弱。
劭仪开口道:“你为何执着于这糕点?”
少女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们,可你们得答应放我走。”
劭仪道:“若确定你并无恶意,我可以答应你。”
少女望着劭仪清澈的眼眸,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不能吃这糕点,这糕点,有问题。”
劭仪皱了皱眉,继续听她说:“一直以来,我与妹妹小羽相依为命,靠着一些拳脚功夫,自小行街头杂耍,卖艺为生,半年前,我们从外地来到‘颠同镇’谋生,谁知小羽却在这时染上了怪病,时不时便会全身痛痒,满地打滚,看了大夫,吃了药,都没用,后来有‘颠欢楼’的人找到我们,说可以治好小羽的病,但小羽必须卖身于他们红楼,我断然拒绝了,并怀疑起这‘颠欢楼’来,一番暗中查探后,我发现问题恐怕在这糕点之上,似乎一旦‘试尝’过,便须经常服食,否则即会发病,他们就这般明目张胆地一头继续高价卖糕点牟利,一头诱骗这些女子心甘情愿进红楼为他们接客卖命。我无力阻止,小羽需要糕点,而我也不想看到和小羽一样的女孩再无辜被害,这才行了这偷抢之举。”
木槿儿听得震惊万分,心有余悸。
劭仪问道:“为何不报官?”
那女子自嘲笑了笑,说道:“报过,可官府说那糕点没有问题,将我轰了出来,我苦无证据再告,其实,仔细留意便可发现,这镇上的年轻女子不是当了红楼中人,就是畏惧‘颠欢楼’的势力,避于家中以免惹祸上身,镇上这古怪的氛围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大家竟然都选择了缄口承受,我想,若不是官府在后撑腰,‘颠欢楼’万不可能明目张胆,狂妄若此。”
劭仪想到初入镇时的古怪感觉,原来是因为街上年轻女子少之又少。
对少女的话她已信了九分,保留的那一分她亦有办法来辨别,当下的问题是,她该不该插手此事,毕竟,她正处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状况。
她想了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回道:“小舞。”
“小舞,能带我去看看你妹妹吗?”
小舞一愣,有些委屈道:“你是不相信我所说吗?”
劭仪笑了笑道:“眼见为实。”
其实,验证她所言真假倒是其次,劭仪更想确定的,是这糕点里的问题。
“好吧,我带你们去。”小舞直觉她们不是坏人,再说是自己做贼在先,不得不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