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奔波,第二日晌午,梁沛千已到达‘定风镇’。
他几经寻问才找到凌如霜所说的那座石桥,是座历经风霜,破旧不堪的小桥,桥头墩子上用朱笔写着“逐难桥”。
站在桥上来回扫寻了一圈,别说什么算卦的老伯,连路人也没见几个,心下有些失望,是去是留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桥下的水面波光粼粼,一只篷船划开波纹,悠悠荡过,梁沛千在桥上喊道:“船家,向你打听下,这里是不是来过个算卦的老伯?”
船夫停下动作,仰头答:“哦~你说的是那个‘千古一算’吧,他天黑了才会来,不过小伙子,我劝你别找他算啊,不吉利。”说完又荡起橹子穿桥而过了。
梁沛千并未将船夫所说放在心上,既然有了消息,他就等到天黑。他干脆坐在了石桥墩子旁,干等了会,从身上摸出了根短笛,吹起了曾为劭仪所做的那首曲子,心里念着,只要她能平安,让他付出任何代价他都甘愿。
天色渐暗,河水静静染上夕阳之色,小桥流水,沉静如画。
突然,另一侧桥头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打破和谐的静,梁沛千立马起身走去,只见一个妇人扯着一个白须老人又打又骂:“你说,是不是你诅咒我儿子,我儿子没了,没了啊!!”
那老人叹道:“这是天命,无法扭转。”
“你放屁!”
梁沛千见那妇人痛怒地几欲杀人,忙上前制止,挡开那妇人之时,他看清老人面容,不禁讶道:“是你!”
竟是洛州城庙会时,他与劭仪遇见的那个算命老先生。
梁沛千突然想起当时他说劭仪会有难避之劫,如今看来竟真的应验了,梁沛千的眼神变得凛冽,不再理会那妇人,拉着那老人就走。
他将人带到就近的酒馆厢房,劈头问道:“你就是那‘千古一算’?可还记得你我在洛州城曾有过的一面之缘?”
老人淡淡一笑:“那一面之缘不是老夫与公子的,而是老夫与那位姑娘的。”
梁沛千追问:“你是如何知道她会出事的?刚才那妇人又是怎么回事?”
梁沛千心中满是对他的怀疑。
老人慢条斯理道:“公子稍安勿躁,老夫游历天下,只为有缘人指点迷津,千古人世,福祸相依,老夫对命定之劫亦无能为力,方才之事,只是有人将祸后伤痛算在了老夫头上,老夫并不在意。”
梁沛千仍带着猜疑看着他,说道:“有人说找你算卦不吉利。”
老人呵呵一笑,“因为老夫向来道祸不道福。”
梁沛千笑了:“哦?可据我所知,你之前倒是为我两位朋友指了条避祸之路。”
老人捋了捋胡子,笑看向梁沛千道:“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遇见你这个贵人,而老夫今天才能见到你这个有缘人。”
梁沛千怔住,说不出话来。
“公子既然特意来找老夫,有何想问的就请直言吧。”
梁沛千犹豫一刻后说道:“我只想知道那位姑娘现在在哪。”
老人盯着梁沛千看了好一会,问道:“公子不想知道自己何时有祸?”
梁沛千摇头。
老人叹气:“记得方才那座桥吗?”
“逐难桥?”
老人点头:“真是天意啊,老夫可以给你指路,但那注定是条满布荆棘之路,对公子来说会是条追逐苦难的路,即便这样,你也要去找那位姑娘吗?”
梁沛千郑重点头,“请前辈指点。”
如果找不到她,自己心下正遭受着的苦难又该如何了结。
“既然如此,过了前面的镇,你一路往南走吧,你们的命运在那个方向会有交结。”
得到答案,梁沛千离心若箭,起身道:“多谢前辈指点,若真能找到她,晚辈定来报答!”说完快步出了门。
老人对着空门悠然道:“缘分已终,公子不会再见到老夫啦。”
出了酒馆,老人走在碎石道上,仰头自问:“最后一个有缘人啊,老夫该去哪里等你呢?”
洛州城将军府内。
林耀震刚和林铁在书房内争吵一番,方摔门而出,几日来消瘦不少的脸上余怒未消。
在拐角处不期然撞上了一个侍卫,侍卫手中之物哐当掉在地上,“林副将!”侍卫向他行礼。
林耀震目光盯着地上的兵器,弯腰拾起,问道:“这是什么?”
侍卫回道:“属下也不知是什么兵器,正想交给将军,禀报此事。”
“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从一个来卓府找卓家小姐的人身上搜来的。”
林耀震闻言思量一番,问道:“人呢?”
“关在死牢内。”
“知道了,这件事不必烦告将军了,我会处理的,你下去吧。”
“是!”
侍卫将李玦的行李一并交给了林耀震,待侍卫离开后,林耀震边往地牢方向去,边摸索这古怪的兵器,脑海中想到了董鹏。
地牢之内,樊兆瞥了眼无声靠在角落里的李玦,李玦正手握劭仪的绢帕,一心想着决不能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他周围兀自形成一种肃然沉凝的气氛,害得樊兆愣不敢开口搭话,倒是李玦先开了口:“樊兄弟,你对这死牢的情况知道多少,处决当日他们会如何执行,你能告诉我吗?”
樊兆挪近了些,轻声道:“你是想逃吗?……欸……不可能的,我早已绞尽脑汁想过,根本没有机会,你想,我们都是因为林家谋反之事遭罪的,所以别指望会有提审,更不会押上刑场,大概,等他们忙完想起我们了,就会在这间死牢内直接送我们上路了。”
李玦沉默一瞬后坚持道:“一定有办法,一定有!”
樊兆见他手里紧紧攥着女子绢帕,试着问道:“那绢子是你喜欢的姑娘的?”
李玦没有回答,过了会儿将绢帕收入了怀中。
樊兆笑了笑,自感落寞地道:“欸~临死前能有个人让你惦念也未尝不是个安慰。”
过了会,李玦淡淡反问:“你没有吗?”
樊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面躺下:“我啊,孤家寡人一个,父兄在匪寇袭村时去世了,很久以前的事了。”
李玦感到两人同病相怜,说道:“我也一样,是个孤儿。”
樊兆怅然所思了一刻,忽而朝李玦颇有意味地挑起抹笑,说道:“可惜,我还没机会遇见能让我惦念的姑娘……诶,你的她,漂亮吗?”
李玦首先反应的是,她并不是他的,开口只说出个“她”字,憋了很久,才用极轻的声音接道:“很漂亮。”
樊兆呵呵一笑,李玦却慢慢握紧了拳头,仿佛对自己起誓般说道:“我一定要出去找她。”
樊兆不想再泼他冷水,选择了沉默。
两人牢间外的隐匿处,林耀震已站了好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听着两人谈话,心下有了决定。
子夜,死寂的地牢内发出轻不可觉的动静,李玦靠坐墙角毫无睡意,此时听到了不寻常的声音便警觉起来,眼睛盯着牢栏外。
只见一个蒙面男子堂而皇之地走到了门外,他瞥了一眼李玦,又看了眼墙边碗里李玦没用的牢饭,手下轻易打开了锁。
李玦拔地站起,看着男子打开牢门,又撇了撇头示意李玦随他走,李玦看了眼睡得异常熟的樊兆,回视男子,见男子点了点头,忙过去把樊兆扯醒。
樊兆半梦半醒下瞥见蒙面男子,惊得竖直身子差些叫出声来,李玦立刻捂住他嘴,拉拔起他迅速跟着男子出了牢间。
路过的其他牢间内的犯人皆倒头熟睡,连外间两个看守也趴在方桌上不省人事。
行至安全之地,蒙面男子将手中行囊扔给李玦,说道:“出城往北部徽州一带走,……若能找到,好好保护她。”
听着像是嘱托,语气却是异常冷淡。
樊兆看看李玦,一头雾水。
李玦望着蒙面男子的眼睛,在地牢内他已经认了出来,“你是当初随她去益州的那位车夫大哥吧。”
这下换林耀震满心诧异,那次出行他们并未惊动任何人。
李玦接着道:“当时有贼匪劫你们马车,我本欲阻止,到头来却没帮上什么忙。”
林耀震这才模糊想起了那日的拼命三郎,对着李玦又是一番仔细打量,实在无法确认是同一人,心下也不打算多作思量,只淡淡说道:“你倒是很善于记事。”
李玦道:“今日多谢相救,李玦日后定会报答。”
林耀震回道:“不用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樊兆感觉这才有了自己开口的余地,忙问道:“李玦,他是谁呀?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李玦看着林耀震远去,说道:“我也不过两年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道不出姓名。”
他心想:“既然他曾陪伴劭仪出行,想来可能也是军中之人,樊兆觉得眼熟不奇怪。此人今日会搭救他们大约也是因为曾蒙受过卓家的恩情吧。”
第二日清早,林耀震来到地牢,“笃!笃!笃!”敲着那张方桌,只欲敲醒伏桌而睡的两人。
待两看守睁眼看清眼前来人,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林耀震皱眉,不怒而威道:“该守夜的人却在这里睡觉?”
两人一听砰得跪在地上,也不知如何辩解,为何会睡着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还不去查查有没有出什么纰漏?”
“是!是!”两人赶紧一番巡查。
半晌,两人回来时面上愁急难掩,畏惧着跪下,一人吞吞吐吐说道:“有个牢间,门还锁着,可人,人好像,不见了。”
林耀震态度平静问道:“不见了什么人?”
“是个逃兵,还有个昨儿白日才突然关进来,属下,不清楚是什么人。”
林耀震故作深思熟虑了一番后说道:“只是逃兵就算了,我不想将军因为你们疏忽职守出的问题再劳心,罚你们一个月俸禄,此事不要再提了,以后若再犯错,绝不姑息!”
“是!”两个看守一听,心头直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感激林耀震宽宏还来不及,再无心深究事下隐藏的种种破绽。
林耀震不想与自己的爹明里对抗,为了不将事情闹大引起林铁对自己的顾忌,只能这样演场戏,能敷衍多久就敷衍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