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郡‘雨桥镇’。
这里和洛州城隔了几个镇,大约十来天路程,与之前的镇相比,已是愈见繁华,到了人多的市集,李玦下了马,牵马而行。
离开益州已经大半个月,为了履行与劭仪的一年之约,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想到还有几日便可见到她,内心除了无以言表的雀跃,还有无法遏止的紧张。
迎面而来两个清丽少女,看到李玦,面颊一红,窃笑耳语,擦肩而过还不忘回眸瞥他。
近一年的时光在李玦身上沉淀出不少变化,不但高了许,原先瘦弱的身躯也结实不少,越来越有男子气息,加上他五官原就生得异常俊朗,不知不觉间,已成为能吸引女子眼光的出色少年。
可李玦自己并不清楚这些,方才女子流连的目光硬是被他误认为是取笑,他顿时为连日风尘仆仆带来的满身落拓感到自惭形秽,想到劭仪也将见到他这副样子,心里顿感不能接受,看了看时辰,他当下决定今日投宿客栈,将自己打理精神了再行上路。
李玦牵马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门前,里头伙计迎出:“客官可是要投栈?”
李玦点头。
伙计喜形于色,“好咧,您里面请,小的替您把马安顿好。”说着从李玦手里接过马缰。
李玦将行囊自马背卸下,跨在肩上,迈步进了客栈。
伙计牵马欲从旁边巷子往栈后马厩走,却见一辆马车停在巷内,挡住了道,他与坐在车头的车夫商量道:“这位大哥,您瞧,您这马车一停,我这马没法过去了,能否劳烦您挪一挪,给行个方便?”
车夫没有答话,却是微侧了头,仿佛在等车内主人指示,果然听到帘内传出一女子声音,“到客栈门口等吧。”
车夫默然领命,随后驱马出了巷子。
伙计回头瞧着那马车,心想方才那车中女子,光从声音听来便觉气度不凡,和这有些寒碜的马车还真不搭,诧异之后,他甩了甩头便牵着马进了巷子。
车内,香雪有些担心:“小姐,停在这儿是不是有点显眼?”
劭仪笑了笑:“没事,我们的马车普通得很,木槿儿的干粮应该也置办得差不多了,等她上车我们就出镇。”
掌柜见李玦背了个大行囊,里头露出木盒一角,是上好的木料,直觉是装着贵重之物,忙笑脸相迎,“客官稍等。”
他一翻记录,说道:“只剩了几间上房,我这就让伙计带您上去。”
李玦回道:“不用上房,还有没有普通厢房?”
掌柜愣了愣,心想遇见了个节俭的主,口中倒也未显怠慢,只说道:“现下是真没有,其实吧,我们这小客栈的上房也就是人家大客栈的普通厢房,贵不了多少。”
李玦摇头,“那便算了。”说完就要走。
掌柜忙喊住:“客官,客官,这样吧,有间普通厢房就快腾出来了,要不您等会儿?等人一走,就给您收拾去?”
李玦这才点头,“好,那我就在这儿等。”说完在门边找了个空桌坐了下来。
掌柜撇了撇嘴,心想,聊胜于无呗。
木槿儿打理妥当,提着大包干粮往客栈外走,门口两男子谈笑进来,没瞧见身量颇小的木槿儿,擦身碰撞了下,木槿儿的干粮大包脱手落地。
那两人不管不顾,依旧谈笑风生,直直往楼上去了。
木槿儿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若不是非常之期,她非教训他们一顿。
“幸好系得紧,没有散开。”李玦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木槿儿的干粮,拍了拍递给她。
木槿儿忽闪着眼睫盯着他看,眼神纯净沉着,李玦瞧她年纪虽小,却也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顿时想到了徐朔,笑了笑说道:“挺重的呢,你要去哪?我可以帮你拿。”
木槿儿忽然莞尔一笑,说道:“别把我当小孩子。”
李玦一愣,木槿儿迅速拿过李玦手中的大包,指着外头马车道:“我的马车就在那儿,所以不用了,谢谢你了,大哥哥。”说完就大步出了门,利落地跳上了马车。
李玦看了眼停在那的马车,旋即回身往里走,一个少年怀里抱着什么,急急往外冲,差些与他相撞,李玦闪身让了让。
下一刻,他猛地往桌上一看,空无一物!刚才那人趁他不备抢了他桌上的行囊!
他拔腿往外急急追去。
木槿儿抱着干粮袋子坐在马车里,看了眼身旁愁眉不展的香雪,突然贴近她耳侧,悄声说:“香雪姐姐,我方才在里头遇见了一个大哥哥,长得可好看了。”
香雪蔫然扭头看她:“我们可是在逃命,你还……”话至半句,又突然忍不住起了兴,倾身越过木槿儿,伸手掀开了车帘一角,眼光朝外搜寻着:“真的?在哪?我也要看看。”
见香雪有了精神,木槿儿偷偷笑了笑,也把头凑过去找了找:“怎么不见了?哪儿去了?”
劭仪见状倾过身去,伸手一把拉好车帘,挡住了两人视线,学着香雪方才所言,淡淡说道:“我们可是在逃命,你们还有这心思。”说完吩咐车夫:“哑叔,启程吧。”
马车动了起来,木槿儿和香雪相视一眼,抿嘴而笑,劭仪背靠在车厢,唇边浮起淡淡笑意。
马车沿着人来人往的繁华长街渐渐远去。
这边,李玦对那少年一番紧追不舍,眼见对方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脚步也渐显疲累,趁他慢了下来,李玦气势不减,大步一跃,伸手够及他后颈领襟,奋力一拽,那少年猝不及防往后一摔,顿时被李玦按在地上,四脚朝天一动不动,怀里还紧搂着李玦的行囊。
李玦手下未松,蹲下身来,用另一手抢回了行囊。
那少年这才有了反应,一骨碌翻身,却是跪伏在李玦面前,急道:“大侠饶命啊,家中老母病重,急需药钱,我是走投无路了才,我不能见官啊,大侠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
听对方大侠大侠地唤,李玦一时间愣住。
对方不见李玦反应,战战兢兢抬起头看他,李玦看清他面目才发现,他年纪似比自己还小些,此刻一对眸子满是祈求,眼神倒是清透明亮。
微思忖后他松开了手,自行囊中取出木盒道:“你是四肢健全的男子,再苦累也不该沦为贼盗,以后别这么做了。”
待取出盒内之物,他将空木盒交给少年,说道:“我身上并没有多少银两,你将这个拿去当了换银两吧。”
少年愣愣接过木盒,愣愣看着李玦起身离开,半天才回过神来,忙磕头道:“多谢大侠!多谢大侠!”
李玦看着自己的手掌,想到在益州时董鹏曾说过他底子不错,适合练武,可惜荒废了这么些年,不过好在记忆非凡,既是过目不忘,那招式方面自不成问题,欠缺的是内力,而内功的修为,除了年月累积下的勤加苦练,并无捷径。
在郡守府研究兵器时,董鹏经常提点督促他。李玦之前并未察觉自己的变化,直到方才轻易擒住对方的那一刻,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再不是从前那个力弱无能的少年。
第二日一早,客栈厢房内,李玦打开行囊,里头并无多少东西,几件衣衫,一幅画卷,一袋干粮,一个锦囊,一件兵器。
原先装兵器的木盒使得行囊异常引人注目,徒添贼人觊觎,如今赠人为善,倒可谓一举两得。
李玦抚摸那折叠而置,通体漆黑的旋索枪,忆起离开那日,董鹏郑重其事地将它交到自己手中时说道:“是你一手成就了它,我清楚知道,没人能比你更好地驾驭它,它当是属于你的,希望你不忘勤加习武,日后能创出一番功业。”
李玦将它拿在手中,手腕轻动,索链随之舞动,速度渐快,索链仿佛附着了生命,在李玦手中幻出千变万化的舞姿,逐渐看不清李玦手势的变化,越来越快,突然,只感觉他的手一震,哐一声,索链在他手中变作了一柄长枪,枪头疾速旋动,引起一股凌厉的劲风,直射窗扉,砰!得将窗往外冲开,来回吱呀翕动,李玦手势一收,枪又变作了索。
董鹏说得没错,能与此兵器融通至此的,全天下恐怕只有李玦一人,此兵器乃是为他而生。
他将旋索枪折好卡在背上,用外衫遮住。然后将锦囊塞进了怀里,锦囊是孔裕的临别之礼,里头是什么李玦亦不得而知,孔裕交待过:“哪一****若打定了主意要闯一番自己的天地,到那时方可打开。”
李玦心想,他可能一辈子没有机会打开了,因为他只想留在劭仪身边,尽心保护她,一生为卓家尽忠,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他背起轻减不少的行囊,走出客栈,怀着对重见劭仪的期盼,对自己人生的期待,向着洛州城方向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