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仁侯府。
瞿清邈负手立于梁沛千屋外,隔窗瞧见他正慵懒靠在木椅上,眼神呆茫地看着案上铺开的画卷,整个人如陷隔世般遥远的回忆。
瞿清邈叹气,自洛州回来后,他们的世子便时不时变作这副模样,与之前无忧无虑活蹦乱跳的他一比,真可谓判若两人。
虽还不至于茶饭不思,郁郁寡欢,可他不再想尽办法开溜,也不再惦记游山玩水,连说话和谈笑之间都失了活力,看来这次真是为情所伤,遁出无门了。
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叩!叩!在本已敞开的门上叩了叩,随即迈步进屋,梁沛千闻声正了正身子,状似随意地将面前的画卷收了收,声音疲惫地道:“舅舅。”
瞿清邈走至书案边,径自拿过梁沛千虚握手中的画卷,一手拎着,展于自己面前,一副细细赏鉴的样子,然后点了点头,面有笑意地说道:“没想到那马车中的女子竟然就是卓家大小姐,真是个灵气逼人的绝妙女子,难怪能令我们不谙情事的世子这般魂牵梦萦。”
梁沛千瞥了他一眼,无力扯了抹笑,不置可否。
瞿清邈收起画卷,又问道:“她不喜欢你?”
梁沛千顿了顿,声音平平道:“应该是吧。”
瞿清邈噙着笑:“你何以知道?”
“她没说过喜欢。”
“那她说了不喜欢?”
梁沛千愣了愣,旋即淡淡说道:“那倒也没有,可她……到最后都没有挽留之意……”
他说着便又想起分别时令他伤心的一幕,遂泄气道:“舅舅,你是故意来惹我伤心的不成?”
瞿清邈哈哈一笑,转而揶揄道:“你那伤心何需我来惹?你是没瞧见自己睹物思人时那副泫然欲泣的鬼样。”
“……既然见之伤心,何不干脆毁了。”他边说边伸手去取劭仪画像。
梁沛千一个激灵,立刻抢过来,无奈生气道:“舅舅,你别添乱行不行?!”
瞿清邈显然更乐了:“舍不得?我是在帮你,眼不见为净,先忘了她的美貌,才能忘了她的人。”
梁沛千看着手里的画卷,有些怔忡,半晌后声音低而怅然道:“美貌……我并不在乎……”
他朝瞿清邈苦涩一笑,似嘲似叹续道:“至于其他,要忘谈何容易。”
瞿清邈一瞬失神,很快恢复笑意,说道:“的确不容易,可若是想忘便没有忘不了的。”
他的话换来梁沛千长久的沉默。
瞿清邈敛去了调侃的神色,看着梁沛千若有所思,他似乎弄清楚了一件事情,世子如今对那卓劭仪的感情,既非对她过人容貌的贪恋,亦非遭拒后的不甘,而只是渴望陪伴却不得的苦闷,以致并无任何过激表现,只是在寻常的日子里融进了悲哀。
瞿清邈觉得初尝情味的梁沛千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这让他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同样的情困于心。
他突然叹了口气,面露真心地开解道:“也许世子该往好的方面想,卓劭仪的身份对梁家来说不是坏事,可对世子来说,她却并非良人。”
梁沛千疑惑望着他。
瞿清邈续道:“世子虽终有一日要接管仁侯之地,可在那之前你不是渴望能尽享自由吗?不是害怕成婚被束吗?若是寻常的名门女子还好,可若是卓劭仪,说不定你们二人就得尽快成婚,然后为两家的谋事担上纷乱复杂的事情,这些不都是你唯恐避之不及的吗?”
梁沛千有些愣了,他只知道自己喜欢上了她,却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成婚二字再次让他头皮发麻。
看着他的反应,瞿清邈笑了笑,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又说道:“可见,她拒你于千里也不全算是坏事,尽快忘了她,寻回你的自由吧。”
说罢他便迈步出了屋子,心下刚确定自己今日的开解总算起到了作用,却听到身后梁沛千声音传来,“舅舅……,我大概是疯了吧,为何我会觉得,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即便是用无忧与自由来交换,我好像……也是愿意的。”
瞿清邈顿住脚步,回过头震惊地望着他,见他埋脸于掌,双肘支在案上,一副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模样。
良久,瞿清邈缓缓叹了口气,再次转身离开时,只颇为感慨地丟下一句话:“那就别轻易放弃了,毕竟,你们之间并无那些……注定无法越过的鸿沟……”
梁沛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虽一时无法全然理解何谓‘注定无法越过的鸿沟’,可瞿清邈的话不但让他看清了自己的执着,更在他心里抖落了一株火苗,再次燃起了他丧失的斗志,令他顿时少了悲伤,多了渴望。
结果害他一夜辗转难眠,第二日一早他便下了回洛州见劭仪的决心。
这日,书房之内,瞿清邈刚进屋便见梁雄在书案前来回踱步,面有异色,瞿清邈感觉不对劲,问道:“出什么事了侯爷?”
梁雄递给他一封密函,瞿清邈打开一看,脸色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问:“林铁夺了卓家的权?!这消息可信吗?”
梁雄道:“本侯也觉得难以置信,不过反复琢磨之下,又不得不信。一个多月前陆续获悉了義侯之地各大官员的调动,本侯只觉猜不透卓启意图,如今看来,这竟是林铁动手前最后的布局,哼,能在一夜之间扳倒卓家,恐怕林铁已是卧薪尝胆多年,真是看不出,他竟有这能耐。”
瞿清邈内心慨叹世事无常之余,略有隐忧道:“林铁是个将才,可论起治世之能,与卓启实在无法相提并论,万一有心之人趁虚而入,目前这‘南安北乱’之势岂不是要一朝瓦解,到时分崩离析,林铁替他人做了嫁衣裳不说,整个天下都将大乱。”
“清邈你所言也正是本侯所担忧,如今谁也说不好还会发生什么,林铁真是动了步不得了的棋。”
“侯爷,依你看,我们该如何应对此事?”
梁雄想了想,说道:“静观其变,不可轻易去搅这浑水,先看看刘家和陈家会有什么动作。”
瞿清邈突然想起梁沛千,略有踌躇,终是问道:“卓家人如今……?”
梁雄回道:“卓劭正领兵在外,恐怕还蒙在鼓里,卓启究竟是否逃脱,不得而知,至于卓劭仪,似乎本来不在洛州,如今更是下落不明。”
说到劭仪,梁雄突然一个警觉,忙道:“此事千万不可让沛千知道,就他现在对卓劭仪的那份心思,恐怕是要惹出乱子来。”
瞿清邈突然瞥见一角衣袍在窗边一闪而逝,他愣了下,无奈说道:“怕是来不及了,世子方才,似乎就在窗外……”
梁沛千本来欲向梁雄禀明去意,却不小心听到了如此不得了的事。下落不明?!她现在究竟身在何处?遭遇着什么?梁沛千面色沉重,后背和手心,均是冷汗岑岑,他开始痛悔当初为何不死赖在她身边,就算伤点自尊,至少不用如现在这般忧急焚心。
他紧握拳头,快步往回走。眼下爹是不可能再同意他离开了,只能设法偷偷地走。
梁沛千前脚方回到自己屋内,还没来得及备好随身行李,梁雄和瞿清邈后脚已经寻来。
“收拾行李打算去哪?”夹着怒气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梁沛千转身看着梁雄不语,又将目光移至梁雄身后的瞿清邈面上。昨日是他劝自己不要放弃,梁沛千希望他能为自己说上句话。
瞿清邈愣了愣,旋即惋惜摇头,他亦是无能为力。
梁雄见梁沛千不答,便挑明了警告:“别想着去找卓劭仪,给我乖乖待在府里,别逼得我非将你绑起来不可!”
最后几个字说得尤其之重,说罢便拂袖而去,留下一院子看守。
梁沛千看了眼将自己屋子团团围住的众侍卫,砰得甩上门,继续收拾行囊,收拾妥当就往床上一躺,阖眸而寐,这次谁也别想阻止他。
次日清晨。
梁雄和瞿清邈接到侍卫急报匆匆赶来,只看到院中侍卫都被狠狠击晕,躺了一地,下手颇重,所有人已不知晕了几个时辰,仍无一人醒来。
瞿清邈有些看傻了,梁雄气地显些站不住脚,语气比晨冬冷风还要冷厉:“还不快把他们弄醒!另外,赶紧加派人去拦他!”
“是!”侍卫领了命,急奔而去。
瞿清邈向梁沛千屋里走去,径直走到里间,只见案几上一只雕花木盒静静搁着,打开一看,果然,里头已然空空如也,他把‘千影剑’也带走了!
那是他六岁袭世子位时,侯爷赐的祖传宝剑,是他的佩剑,却向来不受他待见,除了儿时练剑不得不出鞘外,平时总是被压箱底,从不随身。
而自从他爱上游山玩水,每每开溜也不过是耍点小聪明,从未有动用过武力,哪怕一次……也没有,正因如此,自己和侯爷才会忘了,他的武功,就算再来这么多侍卫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看来这次他是铁了心要找到卓劭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