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赶了十多天路,劭仪一行抵达了‘骊原镇’,在当地官府内,她看见了沈骁的尸体。
据仵作所言,沈骁身上满是刀口,显然是被活活捅死的,蹊跷的是,凶手在他死后又补了多刀。
“另外,在现场的血迹中发现了这根鸟羽。”
说话的是骊原镇官府的捕头廖骞,二十出头,眼神流露的自信,使人一眼看出他的能干,此时淡淡的笑意中隐着一丝桀骜,他单手托着一只木盘,将那鸟羽呈在劭仪一行人面前。
劭仪忽略对方态度中的试探,细细打量过盘中之物后便转移了视线,重新看向沈骁的尸体。
廖骞开口道:“几位特意从洛州赶来助我们破案,方才所有证据都已呈上,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他语气中的不敬太过明显,与劭仪同行的几个衙差不满地皱了皱眉,又谨慎地瞥了眼劭仪。
骊原镇的另几个捕快交换了下眼神,心里只能叹气,他们这捕头年纪不大,脾气却挺大,这次听说洛州特意派人来追查此案,他只觉是对方看轻了他们的能力,心里很不痛快,来人中更有个稚气未脱,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更是让他着了恼。
劭仪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在意他态度,只说道:“从此人行凶的手法看来,他的功夫应该不算高,死后捅的那几刀像是为了泄愤,说明两人可能素有过节,沈骁与当地谁人,有过何种过节,我想廖捕头应该已查清楚了。”
廖骞见劭仪只一会功夫便分析地八九不离十,对她倒是稍有改观,不过,他也未瞧出她有何更大的本事,他顿了顿说道:“沈骁是偷逃至此的,理应会避免与当地人发生争执,以免泄露行踪,所以这个方向自然查不出什么,我想应该是他以前的仇家追杀至此。”
劭仪接着问:“那片鸟羽,廖捕头又有什么看法?”
廖骞沉默片刻道:“也许只是哪里飘来的,与案子并无关系。”
劭仪闻言对他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廖骞却用复杂的眼神观察着劭仪。
当晚,劭仪一行住在官府的客院里,此行只有当地郡守知晓劭仪身份,她不愿他人知道,自然也不会享有特殊。
官府的厢房简朴而洁净,劭仪在屋里点了灯后,又踱进院子,几步大的院子里除了野草只有一棵与围墙同高的桔树,此时结了好些桔子,不堪重负地垂靠墙角。
劭仪颇有兴致地走过去摘了两个,用衣袖擦了擦,剥开一个吃了起来。
屋里的灯火微闪,院子半明半暗,劭仪突然停了动作,片刻后倏忽一个侧身,将手中另一只桔子用力朝院门口的暗影里扔去,啪一声,有人接了个准。
来人看了眼手中之物,一时怔愣。
劭仪声音传来:“廖捕头打算默站到何时才愿出个声?”
廖骞摇头笑了笑,步入光亮之处,抛了抛桔子,说道:“以此为暗器,可没多少杀伤力。”
劭仪玩笑道:“非暗器也,乃迎客之礼也。”
说罢向他走近几步,正色道:“我等你很久了。”
廖骞随着劭仪进屋,他看着眼前有着瘦弱肩背的少年,内心好奇至极,白天的一场论案,令他莫名在意,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对方似乎有言未尽,既然别有它想,又为何不说,现下他明白,原来她是故意在试探他。
屋里,劭仪未有拐弯抹角,直言道:“既然廖捕头来了,说明邵玉没有看错人,试探之意请廖捕头不要见怪,还望廖捕头助邵玉一臂之力。”
她需要一个熟悉这边环境的聪明人助她,他是不二人选。
廖骞扬唇笑笑,道:“似乎该说邵捕快你,助我们骊原府衙一臂之力更为合适,现下,不如来说说邵捕快心中对此案的真实想法。”劭仪心内苦笑,此人果然自负。
她开口道:“沈骁在洛州的案子牵涉深广,且尚有迷团未解,一时更是说它不清,他的死,我们极力想要避免却未能如愿,如今只求能从此案中捕得线索,揪出幕后之人。”
劭仪见廖骞已微皱眉头,她续道:“凶手高明至极,他布置这一切假象,只为将我们引入这条相反的歧路。”
廖骞反问:“假象?你的意思是凶手不但武功极好,且于沈骁并无私怨,只是为致他死地而行凶?”
劭仪点头。
廖骞突然哈哈笑起,说道:“我看倒也不见得,若是高手行凶,又怎会让人轻易目睹了真容。”说完他已从怀里掏出一张四折成方的纸。
只见他展开摊于桌上,说道:“就在沈骁断气后不久,有人目睹了此人逃离而去,半身血迹即可为证,此画像我今早才让人画了出来,已得目击之人确认。”
劭仪两道目光仿佛被钉在了此画之上,满目震惊。
廖骞认定她是因自己错误的断言而犹自震愕,内心油然而生一种反击的痛快,不等劭仪再说什么,他站起身,微露高扬的姿态,说道:“我已查得此人行踪,若邵捕头有兴趣,明日可随我同行一趟。”
说完便启门离去,还不忘拿走了劭仪扔给他的‘迎宾之礼’。
劭仪许久才回过神来,她该如何相信方才看到的画上之人竟然是……胡七?!已死之人又该如何行凶……
第二日清晨,廖骞特意穿着寻常衣衫出门,方步出自家宅门,便见一素衣身影负手立于门外,面朝仍显冷清的青石街道。
他没想到劭仪竟会大清早候在这里等他,回想昨日,他原以为对方多少会有些不快。
劭仪这时转过头来,看见廖骞便微笑点了点头,廖骞微愣,之前未仔细瞧过他容貌,现在一看,这小子便是人说的男生女相吧,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
秋晨之阳的光线这时越过街道对面连绵的屋脊洒了过来,路面的青石一下子灿亮晃眼,廖骞眼中的劭仪在刺眼的光线中朦胧一片,他无法再直视,便移开了视线。
“廖捕头,我们走吧。”劭仪声音传来,廖骞颔首,抬步掠过她身侧,走在了前头。
廖骞领着劭仪走了许久,其间劭仪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他既杀了人为何还留在骊原镇?”
廖骞沉默了片刻,这点他也寻思无果,他开口道:“抓到他不就知道了,总之今日他一定会出现。”
终于,廖骞走进一家酒楼,又径直上了二楼,坐上了临街的一张桌子,劭仪坐下后居高旋视了楼下街道一圈,未看出任何有违平常之处。
廖骞抬手,唤道:“小二。”
“欸,客官,来点什么?”
廖骞看向劭仪,“出门前吃了吗?”
见劭仪摇头,他对小二道:“来八个馒头,两大碗稀饭。”
劭仪诧异:“八个?”
廖骞瞥来一眼,“你四个,我四个,怎么,不够?”
劭仪愣了一瞬,随即朝小二说道:“来五个就够了。”
“好的,客官。”
松软的馒头,香糯的米粥很快上桌,廖骞大口喝粥,两口便解决一个馒头,他看向对面的劭仪,见她左手拿着馒头,小口咬,细细嚼,慢慢咽,连喝粥也用勺子送,她的一派从容却让廖骞看得莫名心焦。
他忍不住开口调侃她:“有你这样的捕快吗?整一个公子哥,不对,我看公子哥也少有你这样的吧,吃个馒头别扭地像个女子。”
廖骞说归说,心下并未真往女子那头琢磨,倒是劭仪动作一滞。
她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笑眼里投来分明的取笑,她干脆放下手中的瓷勺,扫了眼街道,直接忽略他的话题,问道:“疑犯何时会出现?”
廖骞闻言笑了笑,说道:“你如今相信他就是疑犯了,不是那‘高手’布的‘假象’?”
劭仪弯了弯唇角,道:“是疑犯还是凶手,待抓到人,才见分晓。”
廖骞默想,原来他仍是执着于己见。
两人说话间,对面的一间米铺有了动静,瞧那架势似乎是要派米,劭仪静看了会,突然自顾自说道:“这捕鱼的网撒得有些大,且不说要捕的鱼会不会来,就算来了,鱼龙混杂,捕鱼人也得看花了眼。”
廖骞看向她,勾唇一笑,隐有嫌劭仪杞人忧天之意,只听他说道:“这米铺是镇上一户大富之家的产业,他们会在每月今日赠米给镇上的乞丐。”
劭仪侧过头来问:“乞丐?”
“没错,昨日我拿画像四处打探,好不容易有几人认出,他是常来乞饭的乞丐,可见这躲躲藏藏掩人耳目的日子可不是多好过的。既然他不愿离开这里,又想吃个饱饭,今日这天降的好事,岂会不来?”
劭仪总觉他自信过度,片刻,只听他又补上一句:“我的直觉从来不会错。”
劭仪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众多乞丐渐渐围来,两人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里头寻着,可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由上及下看去,就如移动的草垛,哪里能分辨。
劭仪质疑:“你的直觉派上用场了没?”
廖骞听出她话中挖苦,说道:“别小看人。”顿了顿又道:“派米的里头有我的人。”
劭仪一愣,心下失笑,原来他也不是那般相信自己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