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转瞬如白驹过隙,两年的时光既短暂又漫长,短暂地只是“怡心湖”边两次的花落花开,漫长地使那个懵懂的女孩开始明白雪姨说过的那些话。她早已不再整日追着她的“耀震哥哥”跑,因为她渐懂蕴藏在他注视的眼眸中那不一般的情感,但他只是她的哥哥,这是无法改变的。
她时常见他坐在“怡心湖”边持酒独酌,许是在寂寞地怀念着雪姨带着他们俩在湖边赏花嬉戏的过往,许是在悲哀地承受着她渐行渐远离他而去的痛苦。每每此时劭仪心中都万般难受,她明明不想他那么痛苦。
那一日,她来到他身边,蹲在他身侧紧紧注视他的双眸,异常坚定地对着他说:“我不会嫁给耀震哥哥的,因为我是卓家的女儿,也因为你永远是我的耀震哥哥。”
他怔愣,望进她坚毅的眼波深处,淡淡地笑,他说:“我明白,都明白。”那双笑眼中尽是哀伤。
明白就好,明白后便可忘记,她不要他为她哀伤成那样,再也不要。
之后的两年间,他再也没在她面前显露半点伤痛,她已经十四岁,出落地如清水芙蓉,清丽俊俏,他已是十九岁的年轻副将,沉稳挺拔,刚毅骁勇,她仍唤他“耀震哥哥”,一切平静安稳地有如从未有过波澜,她以为痛苦已渐渐离他远去,直到雪姨的忌日。
那晚“怡心湖”的莲花幽然盛放,皎皎月华铺洒湖面,岸边横七竖八翻倒在地的酒瓶偶然滚落水中,激起湖中生灵一番轻姿曼舞,劭仪知道他想念母亲了,她又何尝不念,她轻轻坐到他旁边,“雪姨以前很喜欢这莲花呢!”
对她的回忆他显得置若罔闻,她想许是他喝得多了些,她又说:“雪姨盼你能过得好。”
这回他轻笑,许久后侧头看向她,“你知道她去世前对我说什么吗?”
劭仪疑惑着望他。
“她说'忘了吧耀震,忘了她。'”波光将他的侧脸映上涟涟幽光,他突然笑得有些张扬,却始终难掩苦涩,“我以前不懂她为何在最后仍要逆我心意如此交待,现在懂了,她是早看到了这个结局吧……可我,忘不了,我怎样也忘不了你!”
他转过脸注视着她,眼神刹时变得痛苦而灼热,劭仪心里抽痛,“耀震哥……”话未完,只觉眼前黑影一重,她的唇突然被堵住,一股浓烈的酒气在鼻息间碾转,她记不清那个吻是怎样的感觉,只记得一滴咸咸的泪水滑入了她的唇瓣,夹着苦涩的滋味,却分明不是她的泪。
从那之后,她只称他“林副将”,他一直以为那是她无法原谅他,其实是她终于明白雪姨所说的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他忘不了,那她便借此契机替他挥剑斩情丝。她想,若有一****不会再因她而痛苦,她一定会再唤他一声“耀震哥哥”。
“小姐,小姐!”劭仪被香雪的急唤硬拉回了思绪,赫然发现手里拿着被她无意识间摘下的一朵玉兰,花瓣零落,生气尽失,一阵风来,便尽数飘散,就如往事随风而逝,莫名悲凉。这时香雪苦大怨深的声音传来:“小姐,我不管,香雪不嫁人,等小姐嫁人时香雪便跟了去,终身服侍小姐!”
劭仪被她逗得噗嗤一笑,道:“瞧你气鼓鼓地弃我奔走而去,兜转了一圈子回来,竟是要粘我一辈子了!”
香雪闻言急了:“香雪实在舍不得小姐!”说着眼泪竟开始在眼眶打转。
她开个玩笑香雪便当真了,劭仪心里动容,从她懂事起香雪便随侍在旁,她又何尝能舍得她亲如妹妹般的存在。自己性格使然,常常羞于直接表达某些深刻的感情,此时却也不忍再逗她,“这可是你说的,等我嫁了,再给你就近寻个好人家,也可长伴我左右,你可别等不及了。”
香雪这才破涕为笑,嗔念道:“才不会等不及!”
两人在屋里嘻笑不已。
次日,劭仪在书房与卓启商讨益州之事,“女儿想在益州城以富商名义开设书院,收容无家可归和家贫弃学的小孩,授之以理,育之成材,一来可缓解城内不稳定因素使百姓更安定生活,二来也是为卓家培养选拔可用之才,再来么……可暗中打探他国在益州的情报网并慢慢培植我们的情报势力。”
卓启一直看着地图上益州的那一块版图,思考着劭仪的话,益州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毗邻四侯之地,是直通北方的要道,之前亦一直生存在北方混乱的割据更替中,其他三侯都没打它主意最主要便是因为它同时也是各方势力细作的混战地,即使拿下也必定是个矛盾重重,难分敌我,危机四伏之地,一不小心反而会反噬自己治下的其他地方,为他国细作大开方便之门。这些势力是必须要拔除的,明的已有以铁腕闻名的新郡首董鹏,暗的么他本来也正犯愁。
一番思忖,他对正在静候的劭仪道:“继续说。”
劭仪轻轻一笑道:“如今剩下的一些暗中势力,恐怕都极为隐蔽,光靠董郡首强势而为已再不可得,只有靠慢慢渗透,只需给劭仪一年时间,定有所获。”
卓启望着女儿眼中笃定的神采,捋着胡子哈哈大笑,“我有儿子为我打江山,有女儿为我守江山,何愁不能一统天下!”
劭仪脸上也是笑意盈盈,“不过劭仪要带一人同去!”
卓启见她神神秘秘,笑道:“只要你说!”
只见她脸上笑容放大,说道:“孔先生。”
卓启闻言稍愣,尔后哈哈大笑,“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劭仪口中的孔先生正是她的启蒙之师孔裕,而他同时也是卓启的秘密军师,这事除了劭仪与劭正外,他人只道他是个普通至极的教书先生。
之后几日,劭仪为再赴益州之事煞是忙碌,没想到林耀震这日一早便来找她,劭仪一出门就见他负手站在外面,也不知站了多久,她脚步停滞片刻,迈到他身后:“林副将,你……来了很久?”
他转身看她,没有否认,但瞧出了劭仪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是我没让她们通传。”
两人一时沉默。
劭仪对他欲说还休的事情已猜到了七八分。果然林耀震开口便直截了当:“益州,让我随你一起去!”
劭仪在心里叹了口气,表情仍是波澜不惊,此次与之前一行相比,只会更凶险,自己清楚,他又岂会不知,他说地坚定,她回答地更坚定:“不用了,军中尚有诸多要事等着林副将处理,你又怎可随劭仪在益州待上一年之久。”
面对林耀震的关心她也实在不忍再冷若冰霜,终究放软语气,微微一笑道:“爹爹派了暗卫一路暗中保护,到了益州也有董郡首照应,我不会有事。”
林耀震只是微皱眉头看着她,最终只能放弃。望着他离去时沉重地不似少年的背影,劭仪的心里也是一番难解滋味,如今她还能为他做的也只剩拒绝了吧。
三个月之后,劭仪随同孔裕以及香雪,一同踏上了重返益州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