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沐岚院”外。
梁沛千背靠外墙静静等着,其实他正犹豫是否迈步进院,这时辰她应该还未起身吧,他一边懊悔自己为何这么早来,一边却又不想折返。
昨夜,秀菁大约是赏烟花时受了湖风水汽的凉意,开始有些轻咳,他便先送她回“映昙院”了,待回席时,却只见到几个丫鬟将一个个犹带喜色的红绸灯笼轻轻捻熄,宴席结束了。
喧闹散去,繁华落幕,夜的宁静重新笼罩卓府,梁沛千心中却有一团不明的情绪悬而不散,他想见劭仪,总觉见到她方有答案,昨夜错过了,换来一夜眠不踏实,今日他便一早来等她。
他直起身,正欲往里走,不料与从里而来的香雪撞了个正着,香雪抚着额,微皱着眉,抬眼瞧去,这大清早的谁这么无聊杵在门口?
“梁公子?”她倒是没料到,不由吃惊。
梁沛千风度悠然地笑着道:“香雪姑娘。”
香雪疑问道:“这一大早的……你……”又突然顿悟:“啊!你来找我家小姐?”她的表情从疑变笑。
梁沛千“咳,嗯”了一声,他这隐晦的“嗯”让香雪备觉好笑,她笑着指点道:“我家小姐出去散步了,按时辰看这会儿该在湖边。”
梁沛千不料她起得这般早,谢过香雪之后便往湖边寻去。
同一时辰,益州“善水书院”门外,宋梓宁站在路边,肩跨行李,时不时朝左边路口望上一眼,脚下踢弄着一块小石头,专注等人。
前几日收到父亲催她即回的传信,今日一早她与书院里的人告别后便打算启程,可刚走到路口她又折返,因为还有一人她还未告别。
李玦自从那日与董鹏因她捉弄而结识后,便常被邀为府上宾,有时会连着数日留府不回,她不知今日他会否回来。
临到离别,宋梓宁才发觉,在自己与李玦斗智斗勇的这段时日内,当初的报仇之心早已变作纯粹的玩乐之心,李玦也不知不觉成了一种假想和替代,弥补了她缺伴童年的遗憾,带给了她向往已久的快乐,为此她心里对他产生了一丝感激与不舍。
她给自己半个时辰的时限,如若仍未等到,她便不等了,眼看时限快至,宋梓宁万般遗憾地叹了口气,方叹完,这转眼便见到了李玦拐出路口的身影。
她扬起灿烂的笑容朝他走去,李玦瞧见她肩上的行李,未及开口便听她道:“等你很久了,还以为等不到了,我要走了!”
李玦微讶,又听得她说:“虽然初识时你很是让我糟心,不过,正所谓日久见人心,我发现你这人吧,其实不差,我可把你当朋友了。”
她伸出右手用力拍了拍李玦的左肩,爽朗地道:“李玦,后会有期!”
李玦被她这一撮江湖儿女的豪气懵得愣了神,从“糟心”到“不差”又成了“朋友”,这何尝不是他对她的感觉变化,她的坦白直率其实从不曾令他讨厌。
李玦也扬起了笑,说道:“后会有期,宋姑娘。”
那笑容令宋梓宁有一刹失神,他笑起来,还挺……好看。她挥手与他告别,面带了无遗憾的轻盈笑容离开了益州。
洛州卓府,劭仪闭着眼站在怡心湖边呼吸着从湖面抚来的清洌空气,驱逐着因毫无进展的薛翔一案产生的扰心烦闷。
梁沛千远远走来就见碧波如镜的湖边只她一人阖眸而立,如一枝独开的孤傲花枝,开在湖边,也开进了他心里。
他走近,站到她身边,她似乎沉浸在某个思绪中未有察觉,他静静看她,这是她第二次阖眸站在他面前……
梁沛千恍惚萌生了极欲一亲芳泽的冲动,这该死的冲动来势凶猛如奔捕猎物的野兽,令他一贯清明的神思荡然无存,他不受控地凑近她……
劭仪羽睫轻轻一颤,突然睁开了双眼。
突来的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一愣,劭仪吓了一跳,眼眸中的震惊却一闪便逝,旋即强作冷静地看着他。
她的注视为梁沛千引来一场惊天雪崩,瞬间吞没了那冲动的野兽,只余一片苍凉的纯洁。
他强掩尴尬扯了抹笑,说道:“想试试能否看穿你在想什么,不料失败了。”
他心虚地转过身子面朝湖面,又弯腰捡了个石片,扬手一甩,说道:“有何扰心之事不妨告诉我,无论什么,我都会帮你。”
石片滑出,在湖面轻跃着绵延而去,极其漂亮的一记水漂,圈圈涟漪如花绽放。
无论什么?!劭仪唇角带了微微笑意,这倒是像他会说的话。可她未看见梁沛千此刻的神情,没有以往的玩世不恭,只有隐隐誓意。
劭仪也弯身捡了块石片走过去,学着他扬手一甩,石片咚地闷声沉入水底,她笑道:“原来连这都如此之难,可见世上真是处处难事,我那扰心之事,想来倒也算不得太扰心,梁公子,你可又帮了我一次。”
梁沛千被她逗笑,他重新捡了块石片,走近她,边说着:“我还没帮够。”边将石片塞进劭仪的手中,又极为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站在她身后,带着她流畅地将石片甩击出去。
他手掌的温度传到劭仪手上,劭仪整个人僵着,她看着石片欢快地在湖面蹦跃,一记记合着她心跳的节拍。
梁沛千仍紧执她手,气息从她耳后脸侧拂来,他装作苦恼道:“还有啊,劭仪你,能否别再叫我梁公子了,这三个字,真是已听腻了。”
劭仪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只是,‘沛千’两个字在她脑海一阵徘徊,仍是叫不出口。
此刻她并未执意抗拒两人相牵的手,反倒是梁沛千,见劭仪没反应便慌了神,生怕自己冒犯了她,不露声色地松开手站到了她面前,一瞧之下不由一愣,只因劭仪强作镇静的面容上难掩淡淡绯红的羞色。
梁沛千缓缓勾起了唇角,眼盛笑意地灼然凝视着她,她的表情让他心情这样好,心中那朵不知名的花已倏然绽放,他知道,他对她的渴望已不是知己之交那么简单。
碧波粼动,如天籁弦琴正弹奏着一曲君子淑女的谐美乐律,随风旋绕在劭仪和梁沛千周围,携着淡淡的情意流动。
这一幕恰落在了站于不远处的倚翠眼里,她喃喃道:“真相配啊……可是……我家小姐该怎么办?”
她低头看向手里那块红彤彤的石头,眼里扑簌落下泪来,又赶紧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转身拖着步子往回走去。
小姐从昨晚开始便虚弱地轻咳不止,今日一大早发现石头不见,便执意要来找,她只能答应一定替她找到,这才好不容易稳住她,现在石头找着了,可小姐她最想要的,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倚翠越想越难过,低着头边走边抹泪。
“倚翠?你,你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谁欺负你了?!”
倚翠闻声抬头,看见一脸焦急担忧的香雪,她嗅了嗅哭鼻,伸手一把抱住了香雪,哭得越发惨烈。
梁沛千和劭仪一路往回走,两人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眼看快至“沐岚院”,两人越发沉默,劭仪未邀他,梁沛千也未提要拜访。
眼看不得不分别,劭仪突然启口:“世子。”
梁沛千愕然道:“世子?!”
劭仪忍住笑意:“你不是不让再叫梁公子吗?”
他沉住气:“所以,你就改叫世子?”
劭仪点头。
梁沛千顿时泄了气,算了算了,他这辈子是斗不过她了。
他有气无力道:“希望明日见面,我还能听到‘梁公子’三个字。”
劭仪闻言耐不住笑出声来,梁沛千也笑了。
劭仪睨了他一眼,突然启声道:“沛千”
梁沛千倏地扭头看她,一脸不可置信。
她垂眸微笑,续道:“说起来你到洛州也有些时日了,我还未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听闻汴州处处名山,明日可有兴趣随我访一访洛州的山?”说完有些局促地看了他一眼。
这突来的馈赠令梁沛千应接不暇,他木木然点了点头。
劭仪语速极快地道:“那,明日辰时湖边见。”拋了这么句话她便转身进院了,嘴角悄悄弯起月牙般轻浅的弧度。
梁沛千从狂烈的欣喜中回过神来,他强忍脸上笑意,边倒退着步子,边朝着空无一人的院门轻声道:“明日见。”
他走走退退,留留恋恋,直至退出好远才终于潇洒转身而去。
劭仪路过香雪厢房,隐约听见里头断断续续啜泣之声,循声走近,门轻轻掩着,她听到了香雪的声音:“婚约?!真的吗?这梁公子既早已许了你家小姐婚约,又为何要……唉~”要来招惹我家小姐呢。
香雪对梁沛千好感顿无。
劭仪在门外脚步一顿。
倚翠强敛了哭意说道:“梁公子不喜安定,素爱游历,仁侯多次想用亲事束他,记得有一次他逃家游历途中来见小姐,他说,要有天非成亲不可,他就娶了我家小姐。”
香雪想了想,委婉道:“这说来……倒也算不得正式婚约……”
倚翠叹了口气:“小姐本只是暗暗倾心,可从那时起便是死心踏地了,更建了那“望君亭”日日登那百级石梯,只为寄情,若是,若是……我怕小姐会活不成……”
倚翠又落下泪来,香雪忙轻拍着她的背,又帮她擦泪,口中安慰:“不会的,不会的。”她心里也愁得很,要不要告诉自家小姐,小姐会怎么做呢?
劭仪回屋关上门,呆茫地站着,屋门易关,却要如何关住内心的空落,她深吸口气,缓缓转身,无力地依靠着门扉,静闭双眼,一动不动。她对他动心了,虽然是在参酌了他本人之外的诸多因素后,才允许和放任了自己,但确实是他本人令她动心了,她甚至确信日后她会喜欢他,会爱上他,会嫁给他,她的婚姻不会只是她要走的一步棋。
可是现在,她又该如何是好?
(好纯的感情戏呀~~~求推荐收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