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城,卓启寿宴当晚。
怡心湖畔,一只只红绸灯笼被悬于一个个红漆雕花灯架之上,沿湖沿路次第排开,整个宴席之地氤氲着喜庆热闹的红光。
丫鬟家仆,正忙于打点的,正静候待命的,各司其职,各忙各事,客人纷纷入座,上首两侧分别坐着三侯各家及林铁与林耀震,其余按官级依次落座,如今只等主人席的卓家三人入席,宴席便将开始。
梁沛千微侧着头正与身旁的陈秀菁闲谈,眉目轻松闲淡,他望向对面,眼光与隔场而对的刘序翼相触,刘序翼微眯着眼仿佛一直在看着他,目光中有令人捉摸不透的冷烈。
见梁沛千毫不在意地直视于他,他心内冷冷一笑,随及不露声色地低眸饮酒不再理会。
梁沛千对刘序翼怨恨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多年前随爹去勇侯之地拜访,从初见他开始,便是如此,虽然他并不知道原因,却也不在乎原因,说来,近几年他的态度比之以往那明目张胆的仇视倒算是收敛不少。
不一会儿,卓启带着劭正与劭仪从蜿蜒的内廊向席间迈步而来。
劭仪静静跟随在父兄身后,眉自微微低敛,神色平淡如常,她身着平日极少沾身的湛红色华服,珠玉翠钿饰头,胭红淡抹鹅腮,这身隆重的装束在她清灵纯毓的气质里添了几抹浓烈的华美与绮丽,相得益彰之中又迸出一丝强势的冲击,更显得她明艳脱俗,气度不凡。
所有席上宾客都往三人来的方向望去。
梁沛千起初只看见她掩在前方两人身后那隐约飘动的衣袂,当他们转过廊角,他终于得见她款款而行的侧影,一袭红色破空跃进他的瞳眸,周围一切忽地黯然失色,而除了他自己怦然的心跳,一切声音亦都隐遁远离。
秀菁并未发现他的异常,仍在他耳边轻述着,梁沛千却是一句也未入耳,目光一瞬不瞬随劭仪的身影而动。
劭仪至卓启主位的左侧入座,坐定后才抬起眼眸望向席间,梁沛千在她抬眸的瞬间只觉心跳一度失衡,他快速转过脸,移开了视线,又一口饮尽方才一直紧捏手中的杯中之酒,酒入喉肠,他却惘然不知其味,只一心懊恼着自己为何会避开她的视线。
林耀震坐于刘序翼一旁,他只瞥了一眼劭仪便再无勇气抬眸,只是压抑着噬心的渴求,低眸一杯杯灌着闷酒。
秀菁内心也暗暗赞叹劭仪今日的绝色之姿,她对上劭仪的视线温柔而笑,劭仪也回以浅浅一笑。
梁沛千又忍不住瞥向她所在,正巧对上她沉静温和的笑颜,心里仿若有株还不知名的花直欲破苞绽放,令他纠结却欣喜。
劭仪亦瞧见了梁沛千投来的目光,她心里异样地微紧,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微微颔首示意,梁沛千一怔,旋即强作正常地回以一笑,转而又急饮了一杯酒,这回,急酒冲喉使他呛咳了几声。
“你没事吧?”秀菁在旁担忧地轻问。
“没事。”他朝秀菁浅笑道。
然而,口中虽言没事,实际他却怀疑自己今日可能真有些不妥,这心头只觉怪异地很,莫不是生病了?!
卓启起身举了杯酒,朗声道:“今年的寿辰得三侯来祝,实是本侯之荣幸,亦是卓家之荣幸,更是我義侯之地的荣幸,自然也是四侯万民之大幸。今日,本侯这寿星公别无它愿,只愿诸位尽兴,愿四侯之地永享太平!”
卓启说话间刘复成双眼盯着桌上的酒杯,嘴角微不可觉地牵了牵,让人难明其心中所想。
卓启言罢众人齐齐起身恭举酒杯,同欢同饮。
很快歌舞伴乐飘来,整个宴席荡漾着醉人的音律,摇曳着曼妙的舞姿,无一不令宾客赏心悦目,此刻劭仪只觉被一道目光刺得难安。
她朝目光所在看去,是刘序翼正毫不避讳地直盯着她,他嘴角微勾,眸光微闪戏谑之芒,劭仪只觉自己在他眼中仿如一出可笑的戏码,这种感觉令她浑身拘谨,然而再是难耐,她仍凭着一心倔强毅然回视,不躲不避,两人这无声的交锋落在有心人眼中,得出的意味却是大大不同。
梁沛千见她面如镜湖般盯着刘序翼,倒不至于笨地认为她这是心有爱慕,只是心里不免诧异两人之间发生过何种不愉快。
不过,刘序翼看着劭仪的眼神却让他莫名在意起来,他发现他不喜欢那小子这么看着她!他一向不甚在意的刘序翼,第一次令他感到心郁气结。
陈秀菁顺着梁沛千的视线看向刘序翼,又顺着刘序翼看向劭仪,她一时捉摸不透这当中气氛,只暗暗猜想劭仪是否对这刘序翼上了心。
刘复成也瞥见了这一幕,他微皱着眉目侧头看向自己儿子,刘序翼察觉到他的目光,这才扭过视线不再看劭仪。
劭仪如释重负,同时又不免懊恼自己这颇显幼稚的较真劲,一遇上刘序翼,她仿佛总会变得……不太正常。
酒酣过半,陈嗣的近身家仆悄悄来到他身边躬身耳语了几句,陈嗣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及从席位之上站起,众人眼光齐刷刷扫向他。
只听他向着卓启的方向道:“今日我等有幸领略洛州绚美多样的歌舞风姿,实在不枉此行,如今这番开口倒有了献丑之嫌。”
卓启言笑晏晏道:“忠侯何须拘礼,有何好提仪就直说吧,好让大伙儿同享同乐。”
陈嗣道:“本侯在宁州曾机缘巧合目睹过一场比仙之舞,当时便心念着要带了来,以贺義侯天寿,今日这献舞之人倒是特地准备好了一场贺寿之舞欲要进献,不知義侯可有兴致一赏。”
卓启兴致颇高,“哦?听忠侯如此一说,本侯和座下宾客已是迫不及待了。”
席间交首私语,无一不对这场献舞充满好奇与期待。
陈嗣家仆奉命退下打点,梁沛千抑不住好奇,侧头悄声问秀菁:“你也见过吗?真是天人之舞?”
秀菁点了点头轻声道:“那舞姿的确堪称一绝,不过这次的舞她是特意为贺寿编排的,我和爹都没见过。”
两人说话间,远处已有琴弦之声和风飘来,前头两个舞衣翩飞的女子,一个半抱琵琶,一个手托雁筝引路而来,紧随其后的六名女子足尖舞动,手缠红色绸带,同力拉着一个如人般高的六棱雕花宫灯,六面灯屏上映出灯内女子舞姿的剪影,那阿娜的身段如画一般呈现,随着音律跃动她不断变换舞姿。
宫灯开始旋转,六面屏影各不相同,从外头看来仿若有六名女子共舞,舞姿似同又异,变化纷繁,真真只当用“绝妙”二字来形容。
随着琴弦之音渐快渐高,宫灯急旋如梭,众人不禁摒了呼吸而观,突然灯屏轰地散开,席间有零碎的惊呼,只见六条绸带交错的中央,献舞的女子一身樱花色裙衫轻灵立于其上,舞动未熄,她半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妩媚水眸,她身轻如燕,顺绸滑动,正向着主位之席舞近。
劭仪渐渐能看清她的眼睛,恍然间只觉异常熟悉,她在脑海中不断寻索,这时蒙面女子的面纱被风掀起一角,劭仪看清了她的面容,心下一愕,竟是“娉婷姑娘!”,在轻缓的琴乐声中劭仪脱口叫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从献舞开始,姚娉婷的注意力从始至终全凝于卓启身上,无暇顾及旁的任何一人,她耳边尤响起临行前自己与给她任务的男子之间那一番对话……
“娉婷,取得陈嗣信任,让他带你去洛州献舞,务必让卓启将你留在卓家。”
她诧异:“只要舞献得好卓启便会将我留在卓家?”
男子轻笑,笑里带嘲:“当然不会,不过……他是男人,而你是女人,该用何种方法,无须我教你吧?”
她心里一阵冰冷,声音僵硬道:“也,也许有其它方法!”
男子敛去笑容道:“我只要最快最稳的方法,如果不成功,你不用再回来见我。”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留给她的是令人心碎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