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玦在屋瓦之上半走半爬,亦步亦趋接近信封之所在,当他将信封从压着它的瓦片之下抽出,真真切切地看见用她字迹写着的“李玦亲启”四个字时,内心压抑的思念顿时加倍袭来。
他镇定心神打开信来,劭仪隽秀舒洒的字迹展于眼前,“李玦:数月不见,是否一切安好?甚念。吾万事皆好,之前为家中琐事缠身,未及去信,莫怪。书院桂花想必已飘香满院,令人怀念。吾实不善书信,故不再多言,盼君早日学成而来,于洛州一聚。劭仪”
信并不长,他读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永远读不到尽头。
看了眼满院盛放的桂花,果然已是朵朵花姿碎袅,幽幽暗香萦人,茫然之间,他终于了悟,原来在她离开那刻,自己便已遗落了这欣赏周身之美的能力。
此时一顶四方大轿停在书院门外,董鹏从轿内掀帘迈出,待他一离轿,轿子便重新被抬起,转眼消失于拐角之后。
董鹏今日一身轻装简束,微服来寻孔裕。
李玦方才想起他身处的这片屋瓦之下是一间空置的客房,他曾看过一眼,记得里头好似有张软榻,他凭着记忆大致估摸了下方位,便想着移除这软榻上方的瓦片,先借用软榻解了这居高难下之困,再去寻了梯子将瓦片归置妥当。
董鹏负手大步走在院内,抬眼间便瞥见了一房屋瓦之上李玦半挪半爬的突兀身影,他皱了皱眉,停步观察了他片刻,只见李玦小心翼翼地将一处的瓦片一块块揭开置于一旁,董鹏愣是没看明白他所欲为何,直觉此人乃趁得无旁人所在正行鬼祟之事,在疑惑兼之警惕的驱使之下他走近几步,朝着李玦背影朗声喝道:“喂,你在做什么?!”
李玦此刻心无旁骛,方开始实施自救之计,背后突来这一句朗声质问,惊地他浑身一抖,本就不稳的身子随着脚下的一滑便斜斜倒去,他心一颤,想着,这下完了!
董鹏也是一惊,然而只在眨眼之间,他已飞身跃至屋顶,一把拎住李玦歪斜欲倒的身形,随及又是一跃,两人便已从屋瓦落至了地面。
李玦全然不明此间状况,只是吓呆了,董鹏望着李玦惊地惨白的脸,面上噙了丝笑意,说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了?”
他慢慢回过差些飞散的神魂,目光对上眼前这气宇轩昂的陌生男子,咽了咽口水道:“多谢,相救。”随后他将事情始末大致说了一遍。
董鹏听后却是哈哈大笑,他没想到这世间还有用计用得如此单纯直白的人,更有中计中得这么轻而易举的人,真可谓稀奇!
不过这小子懂得这般自救倒也不笨,他轻轻拍了拍李玦肩膀道:“方才是我碍你脱困,现下也算弥补了,我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李玦拱手作揖相送,道:“多谢,请。”
董鹏人影消失后不久,李玦便听到咣地一响,似是极沉之物碎地之声,他蓦地回身瞧去,果然,地上多了一件东西。
孔裕书房之门被叩了两下,门内孔裕搁下手中之笔,抬眼道:“门没关。”
董鹏一脸笑意从外趋步至内,孔裕没料到是他到访,不由一愣,旋即道:“董大人今日怎得空来看望老夫?”
说着已绕过了书案相迎,引他入座。
董鹏坐于椅中,笑着道:“想当初在洛州你我尚能得闲常聚,这到了益州一年有余,竟只得数次照面,可太不像话了,今日我可是特地来找你聊个够的。”
孔裕哈哈一笑,两人闲聊片刻后,董鹏道:“先生博学多才,不知对兵械机理可有涉猎?”
孔裕听他这一问算是了悟了他到访的真实意图,他唇边勾起笑意,说道:“论及兵械机理,老夫怎可及董大人万一。”他顿了顿又道:“我看董大人今日找老夫叙旧是假,为解不能解之难是真。”
董鹏仰面哈哈一笑,道:“被你瞧出来了,我是真怕先生怪我不思故友,只顾着兵器了。”
孔裕摇着头笑道:“认识董大人的,又有谁人不知你于兵器之痴,谁人也不会见怪的,若老夫真能帮上什么,大人不妨直言。”
董鹏伸手往自己背后探去,正欲取物详述,只见他眉头皱起,一脸疑惑道:“怎地不见了?!”
李玦走近那用黑布捆裹的不明之物,又仰头朝天望了望,这东西莫不是从天而降?否则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蹲下身子解开黑布,里头的东西真容毕现,令李玦看呆了眼。
这是一根断折成四又有索相连的乌金枪,它浑身漆黑耀光,断成三截的枪身此时屈折而放,上头有龙雕缠绕,李玦将其放直,枪身突然自动接合,吓得李玦一屁股坐于地上。
只见枪身上盘绕着一条矫健蟠龙,栩栩如生,片片龙粼在光照之下灵动生辉,枪身与枪头接合之处龙嘴大张,枪尖从它的利齿之中直刺而出,锐不可挡,李玦被此物的凌厉霸气所震慑,久久回不了神。
这边,董鹏回忆再三,恍然想到,他方才拉扶李玦从屋瓦之上跃下时背后一滞,现下想来当是瓦沿勾住了捆兵器的布头,一定没错,于是他和孔裕便往李玦之处寻物而来。
李玦片刻之后异常小心地将此兵器拿起,握于手中,他盯着它细瞧,只觉那蟠龙仿佛倏忽飞脱枪身,钻入他心里,搅得他内心一片惊涛汹涌。
他震惊,自己竟会对这刚戾雄霸的兵器产生了一丝喜爱之情。
李玦不自主地摆弄起来,发现在龙嘴之内的枪头可以旋转,他拨转了几下,随后便见它自转不已,毫无停歇之势,李玦顿感诧异,他研看半天仍不能解心中之疑,没有多想,他便动手开始拆解起来,好不容易找到关键之处将枪头取下,他往里一瞧,不禁大惊,里头机关密布,玄妙至极!
此时董鹏与孔裕正从远处走来,董鹏见李玦所为本能想要上前阻止,孔裕及时制止了他,示意他再观察片刻,两人只见李玦仿若入魔一般盘腿坐在地上研究起来,一个个奇形怪状之物被他拆开细究之后又被他凭着记忆一个个重新还原如初,专注如此令他丝毫未觉董鹏与孔裕从不远处投来的关注。
董鹏又是挑眉,又是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而孔裕却是一脸笑意,他开口对董鹏道:“看来你遇见同道中人了,兴许他能对你的难解之处有所启发。”
董鹏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孔裕道:“他是同大人一样拥有过人记忆能力的人。”
董鹏意料之外有些惊喜,他勾起浅笑道:“哦?”说着已迈开步子向李玦走去。
“可有方法加快其旋速?”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李玦转头瞧去,却是方才帮了自己的男子,他只觉他问得奇怪,愣着未答。
董鹏笑着续道:“方才你已将我的东西拆了个遍,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可饶不了你。”
听见'我的东西'四个字李玦才恍然大悟,他一时被盅惑了心神,未及想到这有可能是他人之物,他立刻双手将其完璧奉还,口中道:“对不起,我见它从天而降,没有料到……”
董鹏并未伸手接,只看着他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可有方法加快旋速?”
李玦望着董鹏清亮坚定的双眼,内里蕴有极大的希翼,片刻后李玦低下头看着手中这蟠龙枪,缓声道:“有一个方法也许可以一试。”
董鹏双眼刹时噌亮,他满脸兴奋地扭头与孔裕对视一眼,下一秒便拉过李玦道:“走!随我回府详谈。”
李玦一脸茫然被动地被他带走,身后的孔裕看着这两人不由摇头失笑。
几个时辰后,宋梓宁急匆匆地往书院赶,她边走边嘀咕,这下糟了!糟了!她一时玩得不亦乐乎,这下才想起李玦已被她晾在屋顶上好几个时辰了。
她顿觉自己过份,自责之心更激起了她的悲观之念,她心念着,糟了,糟了,今儿这日头颇烈,李玦若是被晒晕了头,神思朦胧间万一踩空了脚,就这么从屋顶飞身而下可如何是好,这下不死也得残废了,他的残破之躯岂不将成她一世的罪孽,若不小心摔死了,那,那就更糟了!
极度悲观的臆想之间她已到了那方屋瓦之下,一看李玦果然不在,她的心咕咚沉了下去,她极度害怕地拉了一家仆紧张问:“李玦他……去哪了?”
这家仆竟是个口吃的:“李,李玦啊,被,被轿,抬,抬走了!”他说得尤其吃力,面上显出一份忧急。
“被抬走了?!”宋梓宁听了个大概,面色刷白,人差些晃倒。
她一手撑住家仆肩膀,一手抹了抹冷汗,“再问你件事,这把人捉弄死了,要,要蹲几年牢?”
家仆愈发不解,胡乱答:“死了?死了,的话,大,大概,是,是要偿,偿命的吧?”
宋梓宁倒吸一口气,颤着双腿,绝望而去。
家仆看着她悲痛欲绝的背影,挠了挠头,这宋姑娘,究,究竟,怎,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