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仪回到西客院牢间内静静等待,临近辰时,两个家仆经过五重锁门进来探了探情况,见她好端端地坐在镜前梳理发辫,不吵不闹,虽感奇怪却并未起疑,放下食盒便离开了。
不一会儿,紫荆的身影由暗中而生,她面无表情,声音冷净如冰道:“禀报小姐,那胡七与面具男子在密室之内相谈,属下无法太过靠近,听得不全,恐有负小姐所托!”
“无碍,你听得多少,便告诉我多少。”
“他们说五日后验货之人会到,但来人的名字听不清,似乎很长又似很短,不知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劭仪喃喃道:“五日吗?”复又问道:“还听到些什么?”
紫荆犹疑一瞬,直言:“面具男子最后说的一句话,或因激动而声音颇大,在下倒是听清了,他说……'做完这笔大买卖后,便依薛翔所言行事,到时那洛州城便是你我的天下了'。”紫荆事先已觉,这话一出,必示事态之复杂,现在她便定定地看着劭仪的反应。
只见劭仪紧蹙双眉,心内重重疑虑净凝眉间,浓烈地欲化不开。
片刻后劭仪开口道:“他话中之意一时半会亦无从猜透,但时间已不容担搁,紫荆,我需要你将一封信交到沈沉傲沈郡首手中,并暗中确保他五日后赶得及将他们一网打尽。”
紫荆颇为犹豫:“紫荆若离开,谁来保护小姐?”
劭仪道:“只要验货之人未到,我便不会有危险,况且此事只你一人能帮我,我会保护好自己,在此静候你的佳音。”
闻言紫荆终领命道:“是!”
劭仪用妆台之上的胭脂混入食盒内的水中,将其匀成红色,用藏于发髻的乌金小刀割下一撮发尾,扎成笔头,又用妆台上的发簪充当笔杆,找了块白绢,执起左手便扬扬洒洒写出了一封字迹飘逸的信,看得紫荆目瞪口呆,不由佩服不已。
劭仪将信交于她手中,临行,紫荆道:“五日为限,紫荆定不负所托,请小姐保重,莫让紫荆失了影卫之职!”
劭仪笑着点头,忽又想起一事,道:“回来时记得带一样东西……”
紫荆听她描述,心内不免困惑,小姐要此物做什么?口中却只答:“是。”
劭仪道:“去吧。”转眼紫荆的身影便消失在五重栏外。
劭仪一人坐于梳妆台前,再次琢磨起段义崖的那句话,又是那薛翔,他究竟是何人?又在背后指使操纵他们图谋着什么?她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二日后,洛州城郡首府,鸟儿晨啼之时,沈沉傲为公事一夜未眠,正是焦头烂额之际。
管家急急于书房外求见:“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沈沉傲边按揉太阳两穴,边道:“何事不好了?进来说。”
管家递出一封信道:“少爷,少爷又留书不见了!”
纵是成稳内敛惯的沈沉傲此时也抑不住怒气,一掌拍在书桌上,“这个不成气的忤逆子,又要闯出什么祸来了!”
管家心内也不由替自家老爷惋惜,人说虎父无犬子,可这沈家偏偏是雄鹰生了麻雀,骁少爷明明无勇无谋,却总想干出番大事来,至今已不知闯了多少祸事。
沈沉傲已无心读他那向来狗屁不通的信,拿过直接便撕了去。“随便他,再闯祸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心思烦乱,他于院内踱了个来回,再回书房时,桌上赫然多了一卷白绢。
他轻轻抖开,心不由一颤,竟是血书!
然而细辨之下发现原是女子的胭脂,绢上粉香未褪。字迹灵秀中难掩洒脱,信上所述竟是笔者经历的一场虏劫及暗中探查到的消息,而这恰是他近来日日夜夜烦心的失踪案!
这名女子身处劫中,竟能窥见如此线索,不知该信是不信?
沈沉傲久久凝视着信上最后一句话“无论沈郡首信或不信,请记住,这三十多名年轻男女的性命系于您的一念之间,是真是假五日之后但见分晓,还请慎行!”他凝思片刻心内已有决定。
不过四回月坠月升,紫荆再次出现在劭仪面前,虽略有疲态,双目却仍凛然有神,她向劭仪禀报道:“沈郡首收到信息当晚便开始行动,预计今夜子时便可暗潜入庄,明日一旦验货之人出现,定可一网成擒。”
“好,辛苦你了,接下来就交给沈郡首了,你我不便留下,我们立即离开山庄。”
“是!”紫荆带着劭仪轻易躲过巡卫来到山庄后的崖边,眼前是嵯峨的群崖,银色的湍流缠绕其中,在夜色中更显峻野神秘,紫荆本欲用绝佳的轻功带劭仪越峰过流,却被劭仪制止。
只见劭仪拢了拢被崖风吹乱的散发,笑着道:“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紫荆从身后拿出,是几根软竹与一攒黑布,她松手一扬,黑布呼拉一声展开,变作一只巨大的‘纸鸢’,只是纸换作布,而‘纸鸢’之下多了几根可供两人并排而坐的竹枝。
劭仪道:“我已观察过这山庄周围的风向,用这个可不费吹灰之力将我们带过这片崖岭,而且比用轻功更快。”
紫荆有些怔愣地看着这‘纸鸢’,其实,一来一回她的体力已消耗太多,再带着不懂武功的小姐,翻墙越顶还不成问题,真要快速穿梭于这峻崖之间,恐怕只有拼尽所有内力才行,她已做好豁出性命的觉悟,没想小姐早已为她考虑好一切,紫荆心内感动却又不善表达,仍是面无表情。
劭仪微微笑道:“我们走吧。”
紫荆点了点头随劭仪坐上竹枝。
临飞之前,劭仪回头朝山庄方向凝望了片刻,紫荆看明了那一望间的留恋,却不明小姐不舍为何。
一阵风来,纸鸢滑出断崖,翔于月色之下,岭空之中,不久便隐没无踪。
卯时,段义崖与胡七从密室之内走出,胡七道:“现一切已经就绪,两人都已经到了庄内。”
段义崖在狰狞的青铜面具后发出一声冷哼:“让那傻小子带那头'卷毛蛮驴'去验货,西院的'宝贝'和其他女人都由你带去,老子见了女人就烦,我就负责痛快地去送那些倒霉的小子上路吧。”
胡七显是习惯了段义崖粗鲁无礼的说话方式,此时只斜勾了勾嘴角哼笑一声,更显他脸容阴鹜。
墙边一个身影闪瞬而去。
沈沉傲听得暗中监视的人回报,面色一肃,看来他们打算灭口了,自己也不可再等,他下令兵分三路,一路由副郡首俞胜寒带领,进岩洞抓捕验货之人,另一路去抓拿胡七,而自己就亲自去会一会那段义崖!
三路人马分别朝各自目标潜行而去。
沈沉傲刚赶至天牢之外,便听见里头已是阵阵兵刃相接之声,他携疑奔进,见那段义崖手持一柄玄铁大刀正与一位持剑少年过招。
两边的牢间内关着二十来个年轻男子,此时都惊恐地看着牢间外相拼的两人。
那少年剑法玄妙,将段义崖的杀招一一化解,可惜他手持之剑太过普通,终是难抵对方手中神兵,下风之势渐趋,沈沉傲领兵成围,欲将段义崖困于其中。
少年瞥见救兵已到,突然向后一跃,又借墙施力,腾空持剑向段义崖刺去,段义崖横刀欲挡,不料少年身影倏地一闪便不见了,他的声音从头顶飘过:“该来的总算来了,我就不陪你们玩了。”
段义崖眼前只剩少年的脱手之剑仍不改力势直直刺来,他勃然一怒,一刀将剑劈成两段,转身之时,少年的背影已飘出了牢门之外,而此时与他正面对峙的正是那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沈沉傲!
梁沛千边走边捏了捏右拳,那段义崖的玄铁大刀可真了得,也怪那守卫的破剑,害得他差些把右手给震废了,现在还感觉麻麻的,好生难受!
他突然一笑,官兵已到,此事该算了结了吧,他去找小仪捕快领赏去。
天牢内,沈沉傲开口道:“段义崖,还不束手就擒!”
段义崖从面具之后盯着沈沉傲看了会,忽然朗声大笑,道:“本大爷不懂'束手就擒',不过沈大人很快便会懂什么是'自食恶果'!”
沈沉傲不予理会,挥手间所有官兵攻向段义崖,段义崖却只是一味后退,直退到天牢廊道尽头,看似已无路可退,沈沉傲直觉不对,正欲拔剑攻上,却听轰隆一声,墙壁顿开,糟糕!
沈沉傲飞身欲阻,段义崖身子已闪进密道,同时摘下面具往后一掷,那面具四周嗖地张出黑色的网来,将入口牢牢网住,断了沈沉傲追击之路。
那网任是拿刀剑劈砍也毫无用处,沈沉傲深聚双眉,怎可这样让他跑了!
他沉步走上前,将手掌放在网中央的青铜面具之上,提起内力,只见他手掌一颤,面具咯地一响,转眼碎裂在地,网也不攻自坠。他沉声道:“追!”
这边一路官兵正与胡七纠缠当中,此人功夫算不得高,却阴险狡诈得很,他抓了凌如霜当人质,慢慢退逃。
梁沛千正巧遇上这一幕,捡个石子猛地朝胡七握剑的手腕处一弹,只听咣当一声剑落在地,凌如霜趁机狠踩胡七一脚,逃脱他桎梏,几个官兵冲上来将转身欲逃的胡七压倒在地。
胡七抬头时视线对上正居高而视的梁沛千,见他一派悠闲,笑看自己,心内顿生后悔,咬牙道:“我真是不该惹上你这小子。”
梁沛千笑回道:“现在知道可太晚了。”
胡七被押走,梁沛千在众女子间环视一圈,向凌如霜问道:“你看到那丫头了吗?”
凌如霜摇了摇头:“小仪姑娘似乎被关在别处。”
梁沛千心想,他知她被关西院,亦早就寻过一遍,甚至找到西院守卫逼问,也是一无所获。
凌如霜看了眼靠在旁休息的凌如沣,对梁沛千道:“多谢你照顾如沣。”
梁沛千笑点了下头,此时初升之阳的一缕柔光穿越万重崖隙,照进“断崖山庄”,梁沛千走到山庄入口之处,用手挡了挡光线,眯眼望向眼前的大片崖岭,只见云雾缭缭,天地苍茫,他的内心也正如这景象一般空茫辽缈,好不容易重遇的那朵“白玉兰”竟然又不见了。
另一路由俞胜寒带领,按沈沉傲告之的方法向岩洞深处摸索而去,岩洞口并无多少守卫,轻易便全部制服了,俞胜寒带兵悄声潜进岩洞,不禁一惊,这整个洞就是一个兵器大作坊,最大的熔炉仍在燃烧,映得洞内一片通红,角落的架子上置满兵器。
突然,空咚一声,岩洞深处的石门移开,里头走出两个男子,一个深色华衫,头戴遮颜斗笠,不见真容;另一个头发卷曲,编成几绺小辫绑在脑后,待看清此人服饰,俞胜寒眼芒一闪,竟是律羯!
律羯男子身后的四个侍卫发现俞胜寒等人,立即将主人护于身后准备迎击,俞胜寒将手一挥,一众官兵涌入将六人团团围住,四个侍卫负隅顽抗一时,然功夫再好也是寡不敌众,最终失了性命也未能护主逃脱。
俞胜寒走到被擒的两人跟前,一把掀了其中那人的斗笠,对上黑纱下一双惊恐的眼睛,俞胜寒瞬间皱眉,大感意外道:“怎么……会是你?!”
沈沉傲还是晚了一步,段义崖已经不知所踪,他只得带着一众手下与被救下的男子们赶去和其他人汇合。
在中院即遇上了抓住胡七的一路,不一会儿俞胜寒一行也押着两人而至,沈沉傲一见那律羯也是大惊,心里有关律羯兵器的疑惑顿解。
俞胜寒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沉傲,突然开口道:“大人,那段义崖呢?”
沈沉傲紧了紧手中之剑,叹了口气道:“让他跑了。”
俞胜寒皱眉不语,神色肃凛道:“看来,除了段义崖之事,恐怕还有一事大人需要亲自向侯爷交待清楚了。”他说完掀开斗笠将那人面容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沈沉傲瞬间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整个脸顿失血色,手中之剑砰地落在地上,开口道:“骁儿?”
凌如霜也是一刹间花容失色,脱口道:“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