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善水书院'一间书房内,书案之上高高低低垒着齐齐几叠书籍,李玦在案前心无旁骛地翻阅诵记。
窗外,孔裕和徐朔一高一矮站立,齐齐摇头,徐朔不解道:“他是疯了不成,怎地突然这么拼命,只差上演‘悬梁刺股’了。”
孔裕也不搭话,他皱眉看着李玦,忆起劭仪离开的第二日,李玦问他:“先生,依你之见,我需要多少时间才可弥补这十多年在学识上的缺失?”
孔裕直言:“依你的记忆能力结合需要的融会时间,恐怕要一年方可学成。”
看李玦这些日子来废寝忘食的样子,他是想将这一年之期尽量缩短。孔裕摇了摇头无奈离去。
一个月后劭仪回到府里,一进府便见卓启,卓劭正,林铁,林耀震,文叔及一众丫鬟家奴都站在门内迎她。
一年不见的亲人们这般的等候迎接,令一向冷静自持的她也顿时激动无措,身旁的香雪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劭仪走向卓启,在他面前行了大礼道:“爹,女儿回来了。”
卓启将她拉起,抚了抚头又抚着肩头,“辛苦你了,劭仪。”眼神中也是难掩激动与疼惜。
卓劭正宠爱地拍了拍她的头道:“没想到啊,你走的时候我不在,这一年多不见,小丫头长成独挡一面的大姑娘了。”
劭仪笑睨着他道:“大哥,我才刚回来,你就取笑我。”
卓劭正哈哈一笑,道:“你刚赶路回来,也该累了,回屋好好休息休息吧。”卓启亦点头称是。
劭仪与其他几人打过招呼便带着香雪回自己的“沐岚院”去了。
众人散去,只有林耀震还在原地木木然望着她的背影,林铁在不远处看着儿子痴情的样子,深感痛心,不住地摇头。
书房内,劭仪正和卓启谈及益州之事,个中种种唯有自己被虏以及牡丹与关崇的事隐瞒未涉,卓启只当牡丹已丧生火海,也是婉惜不已。
最后,卓启问及:“你师傅怎么没一同回来?”
劭仪坦然说道:“蓝翎阁之事尚有些善后事宜,我让师傅留下协助董大人。”
卓启沉默片刻,方无奈笑道:“恐怕是不会回来了吧?”
劭仪见卓启已有所悟,也不欲隐瞒:“爹……”
卓启打断她,直言道:“放心,爹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只是孔裕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些年爹有意无意地强留也是怕他被他人所用,这对卓家来说太冒险。”
劭仪明白卓启所忧,说道:“师傅一向隐才藏茁,若不是当年与女儿有缘也不会在卓家一待就是十几年,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谁会知道一个名为孔裕的谋士,师傅只想做个普通的先生,如今若得成全,他断不会再投身这宦海沉浮之中。”
卓启自然知道女儿与孔裕师徒之情甚厚,况且她说的也确有道理,事已至此他也无心再追究,他语气轻松道:“劭仪你这一招先斩后奏,令生米成了熟饭,爹也无力回天了,罢了,罢了,就让孔裕在宦海之外多为天下教辅人才吧,这也算是一桩造福天下的功德。”
劭仪笑着道:“谢谢爹,女儿早就知道爹宅心仁厚,定然不会为难。”
几日后,陈家一行最早到达洛州,入住義侯府的“映昙”客院。
劭仪一听闻,便和香雪一同赶了过去,人刚进院便唤道:“秀菁!”
陈秀菁刚在自己屋内落座,听得院内有人唤她,一听声音,正是与她阔别三年的卓劭仪。
她心内也觉欢欣,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只见劭仪一袭浅色孔雀蓝衣裙,头上无钗无簪,只在发髻上系了条同色发带,轻轻随风飘动,陈秀菁有些看呆,三年不见,她越发清丽脱俗。
劭仪本就不爱繁复的装束,如今习惯了一年干净利落的男子装束,她是更偏向于这份素洁雅净了。
她握着陈秀菁的手道:“好久不见了,秀菁,一别三年,你越发温婉动人了。”她一点也没说错,陈秀菁那柔美如水,楚楚娇怜的气韵总让人产生想要保护疼惜的冲动,这也是为何一向心志清冷的劭仪总是愿意主动地与她相谈相处。
陈秀菁浅笑盈盈地说:“你才是,越发好看地令人移不开目光。”
劭仪自己不觉得,便当她的话是礼尚往来的谬赞,她又问:“你一向身体弱,这一路可有累着?”
陈秀菁摇了摇头,“这几年身体好些了。”况且很快能见到他,又怎么会累。
两人寒喧间,倚翠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见香雪,两人啊地一声便抱作一团,边跳边转,“倚翠,我还以为你没来,哈哈。”
“我当然会来,我得来看你嘛!”
倚翠和香雪几番相处后,意气相投,已情同姐妹。
劭仪和陈秀菁见两人比情/人相见还激动,不由相顾一眼,也哈哈笑了起来。
“映昙院”里,四人沉浸在一派久别重逢的喜悦当中。
从“映昙院”回去的路上,两个丫鬟正说着什么,劭仪只听到“勇侯”二字,丫鬟见到劭仪行礼道:“小姐。”
劭仪问:“你们刚才说什么?”
丫鬟直言道:“奴婢们在说勇侯一行已经到了府里,文管家吩咐再去确认打点下'落雪院',以备客人入住。”
“那你们快去吧。”
“是,小姐。”两丫鬟匆匆而去,伴着她们啪挞渐远的脚步声,劭仪仍站在那里,她只觉心里一阵压迫感,直觉告诉她,刘序翼也来了!
劭仪最终选了条能避过所有通向'落雪院'道路的小径走。眼前几株两色玉兰正是盛放时节,粉紫浅白,相谐相美,在风中微动,碎落的花瓣落入她摊开的手掌。
比起很多瓣片薄如蝉翼的花朵来,劭仪尤其爱这玉兰花儿坚韧有骨的模样,既使散落仍不失风骨。她的视线缓缓抬起,刹时呼吸一窒,眼光撞进了从远处而来的一双狭长迷魅的眼眸。
来人一袭藏青色华衫,玉冠束发,斜眉入鬓,俊逸不凡,手中一柄折扇,他渐走渐近,嘴角微翘,眼睛微眯,似笑非笑,直直地看着劭仪,劭仪始终没有挪动一步,只浑身戒备地站着,直到两人擦肩而过。
刘序翼!千避万避却非要不期而遇,待她缓缓转过身,他摇着扇子的身影已经走远。
劭仪想起曾经他那周身冷冽的戾气,以及长久以来带给自己的恐惧之感,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如今这完全不同的感觉究竟是因为他隐藏地太好,还是他真的已经改变。
此时,梁家一行也已进入洛州地界,预计明日一早便可抵达義侯府。
多日来,这前后三辆马车,八个马上侍卫,不是奔踏在青山绿水间,便是空阔驿道上,如今来到了稍稍繁华的街市,便自然放缓了速度。
梁沛千坐在悠悠而行的马车里闭目养神,一派清闲舒适,任谁也瞧不出此刻他脑袋里正是百转千回,虽说梁雄认为此次他是自愿随行,便省下了将他五花大绑的功夫,可仍不忘吩咐了这八个侍卫日夜轮流看着他,如今火坑就在眼前,他是必须想出法子来逃出升天了。
马车外突然一阵喧闹,梁沛千睁开眼睛,掀了车窗锦帘往外看,原来是集市上的叫卖声。
天色渐晚,收铺前的这段时间正是零摊小铺们最后力挽狂澜的时刻,清了存货,赚足了银子,才算是一天的完美收场。
梁沛千瞧见有个挂着“食”字牌的铺子外团团围着几层人,售卖的东西似是颇受追捧,惹动了他的好奇,于是掀了车帘子,叫停了马车。
成拓此时正坐于他对面,沉睡如猪,梁沛千拿起搁在一旁的折扇敲了下他的头,“成拓,快醒醒。”
成拓惊醒,惺忪着眼问:“什么事啊少爷?”
梁沛千用扇子指了指帘外那被簇拥成团的摊子道:“少爷我饿了,你去那儿给我买点吃的来。”
成拓看了眼外头,醒了醒神回道:“哦。”
不一会,成拓手捧一包黄油纸回来,他伸长手臂,扭着头,让手中之物尽量远离自己,一副避之不及的嫌弃样。
梁沛千未及诧异发问已闻到了一股夹着焦油之气的臭味。
成拓将手捧到他面前,道:“少爷,你确定要以此充饥?这可真臭呀。”说完扭头呼哧呼哧喘气。
梁沛千面上不动声色,胃里却有些翻腾,他慢慢拨开黄油纸,只见里头躺着一叠四四方方的油炸之物,类似炸过的豆腐皮,汴州一带没有此类饮食之道,成拓自然看不明白,他也是在外闲游之时曾经见过类似此种炸豆腐,但却仍不解,为何眼前这豆腐会奇臭无比。
成拓见梁沛千只看不动,料想他也嫌弃上了,于是一手拧着鼻子道:“我看还是扔了,这要是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好!”说着便想往轿窗外扔。
梁沛千脑中突然灵光一转,他拿扇一挡,阻止了成拓欲移开的手,悠然说道:“少爷我饿得很,别人吃得,我怎么就吃不得。”
边说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嗯?其实味道非常之不错,真是好东西啊,不但美味,更是助他开溜之利器!
成拓刚想说兴许别人不是买来自己吃的……可一见梁沛千已经一块接一块吃下了肚,他只得将后半句“兴许是给鸡给鸭给猪给狗也不一定……”给吞回了肚里,现在他只希望自家少爷别出问题就好。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成拓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只见梁沛千皱着眉头,轻捂肚子,对成拓说:“我似乎真吃坏肚子了,你快去通知侯爷,就说我急需地方休息。”
成拓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就去前方马车那通知梁雄。
梁雄颇为了解自己儿子,故微有怀疑地问:“你确定他不是装的?”
成拓忙述道:“是真的,少爷说饿了,就让小的去路边买了吃的,可那东西臭得很,少爷说别人能吃他便能吃,虽然小的怀疑那不是给人吃的,兴许是太饿,少爷他就这么全吃了,结果……”
他噼里啪啦,语无伦次地一通急述,梁雄却还是听懂了,也就是说,那小子的确吃了某种不太干净的东西。他看了看天色,暮色已近,于是下令先找客栈入住,明日再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