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即将离别的人而言,时间的流逝就如吹残落红的秋风那般残忍。李玦、孔裕及徐朔站在书院外,目送劭仪和香雪的马车驶离。
三人各有各的离愁。
徐朔不舍劭仪带给他的亲情。孔裕除了不舍多年师徒之情,也担忧她为了他的自由,而必须背负的对她爹的交待。李玦不舍的则是她带给他的一切,一旦失去,心里便只剩空空落落的寂寞荒凉。
突然马车停了,劭仪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李玦仿佛做梦一般,脚情不自禁地往前迈。
只见她挥着手大声喊道:“李玦——等你学成之日——记得来洛州找我——”
李玦心口一紧,突然眼眶发酸,这也许只是她一句朋友之请,对他而言却是救命的誓约,他远望着她清逸明朗的笑容,用力挥着手道:“一定——”
是啊,他对自己说,无需感伤,这只是短暂的离别,他们很快便会再见,很快,因为他们有了约定。
马车里,劭仪许久后才从浓浓的离愁别绪之中抽身而出。想及此次回洛州城又有一件麻烦事等着她,便觉头疼。
二个月后便是三年一次的'四侯之会',这也是她匆匆赶回的理由。
然而这次大会显得与以往有些不同,由于三个月后恰逢卓启的寿辰,所以其他三侯会在卓府客居一个月,待卓启过完寿辰再行离去。
令劭仪心烦的是,本来对于家眷随行颇为随意的三侯,此次恐怕是必定携了家眷同往,以表庆贺。
忠侯陈嗣之女陈秀菁,来过洛州几次,年纪与她相仿,亦很谈得来,和他们兄妹两人都算得亲近。
仁侯梁雄世子梁沛千,她从未见过,便也无所谓。
勇侯刘复成之女刘苪儿,她也未曾蒙面。
劭仪的心头症结便是这刘家之子刘序翼。六年前的'四侯之会',两人的一场初遇,硬是给劭仪留下了沉重的心头阴影。
她从小甚少有害怕的事物,而十岁那年,在遇见刘序翼之后,她发现自己有了害怕之事,如果每个人都有让自己不幸的克星,那这个只比他大二岁的男子一定就是她的那个克星,六年的时间即使已让她遗忘了他的样貌,但那种凛凛的惧怕感却始终忘不了,她不想见到他。
庆州勇侯府。
刘复成在厅堂内缓缓踱着步子,不久管家面有难色地来报,“侯爷,小姐她……她说她正忙着,没空来见……”
刘复成皱了皱眉,原本瘦削严肃的脸更显阴云密布,他沉默片刻便抬腿往外迈去,管家紧随其后,心内暗暗叹气,这对水火不容的父女又将来场正面交锋,不过恐怕是输赢已定,他已太过习惯。
‘麟苪院‘内,刘苪儿一袭紫衣华衫,坐在花园的九曲桥石栏上。丫鬟,家奴都被禀退,偌大一园内,只她一人面朝镜湖而坐,披帛一端垂入水中,随波荡漾,粼粼波光如碎落湖面的金子,灵动生辉。
忽然,不知从何处游来一对鸳鸯,在金色粼波间剖出一条银隙,缱绻同游。
刘苪儿扬起一抹冷笑,忽地将手上玉镯猛地拔下往湖里扔去,咕咚一声,惊得旁边那对比翼鸟扑了扑翅,飞身而起。
许是太留恋这静波美景,两只鸳鸯只在空中腾了片刻又落了下来,刘苪儿探鬓拔钗又欲掷去,身后响起刘复成隐有怒气的声音,“这就是你正忙的事?自己双十之龄不出嫁,原是为了得闲来棒打鸳鸯?!”
刘苪儿也不回头,仍是盯着湖面,冷哼一声后悠悠道:“这是我的地方,没我允许哪些个野鸟竟然乱闯,我自然要趋他出去。”
刘复成听她话中有话,气得脸色铁青。
只见刘苪儿自顾自跨下石栏,避过刘复成转身朝里屋方问走去,嘴里说道:“况且这有情之鸟不适合待这无情之地。”
刘复成顿时怒吼:“你给我站住。”
刘苪儿闻声倒是停了步子,却不转身,只给刘复成一个正洗耳恭听的背影。
刘复成强压怒气道:“这次洛州之行你随我同去!”
刘苪儿鄙夷一笑,说道:“我没空去那无趣之地,你带序翼去吧。”说完便扬长而去。
刘复成紧攥拳头怒视片刻后,只得拂袖离开。
管家远远张望,见刘复成一脸气极的样子,心内暗叹,这勇侯府两个子女可一个比一个不是省油的灯。
宁州忠侯府。
一名丫鬟手抱一件锦蓝披风在花园小径上匆匆小跑,直到看见高高在上的'望君亭'里那抹湖蓝色的身影,她才停了脚步,双手支着膝盖弯身喘着气,眼睛却仍紧随不放地盯着上头。
'望君亭'就在那漫长蜿蜒的石阶之上,突兀地耸立在这秀气雅致的后花园中。
小丫鬟费了好些功夫才攀完这近百级石阶,她抹了抹额上的薄汗,走近那背对着她凭栏凝视着西方的女子,将手中披风为她披上,“小姐,这里风大,你身子又不好,怎么不多穿些就跑了来!”
陈秀菁脸上始终温婉而快乐地笑着,她的视线仿佛已穿透迷空宿霭,笼日腻云,越过了千山万水,层林叠翠,见到了她思念的人和物。
她开口柔声细气地道:“倚翠,随行之物都整理齐备了吗?”
“都妥当了,就等着明日出发了。”
陈秀菁转过脸来,秀婉如水的面容难掩跃动的期盼:“倚翠,你说我有多久没见过他了?这次一定能见到他了吧?”
倚翠动情地说:“恩,好像有一年了吧,但这次一定能见到!”她内心是多么希望她体弱却多情的小姐能万事顺心。
陈秀菁忽然提起裙摆迈着碎步小跑到亭子另一边,向着北边远远眺望,说道:“恩!这会儿他不定已在路上了。”
倚翠看着陈秀菁满心期待的模样,心内喜忧参半。自从多年前,小姐与那位公子结缘后,便命人在这园内建了这'望君亭',小姐从小体质虚弱,侯爷待之如珠如宝,最后也拗不过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看一眼那位公子所在的方向,每天一步步艰难地踏阶登亭。
倚翠每次跟在秀菁身后抬头望她的背影,总觉得她仿佛是要就这么走上一辈子。倚翠不明白为何不让轿夫抬着轿子上去,只记得秀菁说过:“我命里注定还要去走更多的石阶,这些不算什么。”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神褪去了往日的柔和,散出坚如磐石的光芒,只一瞬后她又笑着道:“多走走兴许身体也会好起来。”
“倚翠。”秀菁回头唤她。
倚翠这才从思绪中抽神,“是,小姐,刚才你说什么了?”
秀菁嗔瞪了她一眼,道:“我是说,你待会记得去看看娉婷姑娘准备地如何,明日就要启程了,若她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帮着张罗下。”
“知道了,小姐。”
东院客房内,姚娉婷坐在床沿上背靠着床柱,呆呆地望着上方,两手不断摩娑着一块玉坠子,思绪却已经飘到了一个月前。
那时,她刚离开益州回到他的身边,他明明知道她回来却不愿见她,任由她焦灼地等待了好几日,直到她被这种不上不下的煎熬状态折磨地实在受不了,只能不顾后果地一路奔到他的屋外。
然而从屋里传出的声音让她热烈跳动的心骤然变冷,里面的女子娇喘连连,嗔笑绵绵。她紧咬下唇,僵硬地挪近步子,忍了又忍,最终砰地一声将门推开。
床榻之上,男子半裸着上身靠坐在床上,怀里的女子身上一丝不挂,脸却蒙着红纱,那抹触目惊心的红,此时如染血的毒刺,扎入她的心口。
女子如瀑墨发披散在男子的肩头胸前,听见门口巨大的动静,女子一惊,迅速扯过被子将自己遮掩住,然后对着她怒目而视。
男子却只是斜睨了她一眼,唇边浮起了一抹讥俏的笑意,随即动作闲散地穿起了衣衫,边穿边对身边女子说:“你也起来吧。”口气既像建议又似命令。
闻言,女子的脸色越发难看,她伸出玉臂捡了落在床下的衣衫,在被子里一骨碌穿戴齐,整个过程仍不忘嫉恨地盯着她。
她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那个男人,眼中满是忧郁。
不知何时,红纱女子已经站到她的面前,直言讽刺道:“你可真行,独享了少主恩宠这么多年,如今你的'蓝翎阁'已被董鹏一夜摧毁,夏姑替你枉死,还差点连累了少主,你居然还有脸站在这里!”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此刻已站到女子身后的男子,将眼前的红纱女子当作透明。
女子见状恼羞成怒,抬手正欲一巴掌扇去,手腕却突然被擒在空中动弹不得,痛感顿生。
女子转头看着男子波澜不惊的脸,“少主……”
只听男子沉声道:“你先出去。”
女子不明白为何被赶出去的是自己,不甘地唤道:“少主!”
“出去!”他厉声命令。
心下一惊,女子只好乖乖退了出去。
男子走近她,抬手抚上她的脸,拇指轻轻地摩娑她的面颊,眼睛眯了眯,无限宠溺地笑着道:“娉婷,我有新的任务给你。”
闻言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下一秒便展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人扑进了他怀里,她好怕这次的失败会让他从此放弃她,再也不理她,只要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她会乐意去做任何事。
男子微愣了下,方垂手由她抱着,嘴边荡着若有若无的冷笑,诡魅的眼睛眯了眯,仿佛对什么势在必得。
“娉婷姑娘!”
倚翠的一声叫唤惊得姚娉婷抖落了手中的玉坠子,啪一声掉在地上,她忙蹲身去捡。
倚翠顿觉愧疚,也蹲了下来,歉然道:“对不起,我见屋门没关,敲了也没人应,就进来了……没摔坏吧?”
“没事,没有摔坏。”她拿在手中用指头细细擦拭。
倚翠见她十分紧张,轻声道:“这看着像扇坠子,一定很贵重。”又松了口气道:“幸好没摔坏。”
姚娉婷闻言道:“并不贵重,是故人之物而己。倚翠姑娘找娉婷何事?”
“哦,是小姐吩咐我来瞧瞧姑娘是否准备妥当,可有什么需要。”
姚娉婷笑着对倚翠说:“我没什么可准备,只要准备好那一场好戏就行。”
倚翠了然地哈哈一笑,“那我就回去复命了,明日一早便启程,娉婷姑娘早些休息。”边说边快步蹦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