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仪睁眼醒来,只觉思维一片混沌,一时辨不清自己身处何方,后颈传来阵阵麻木的钝痛,她刚想抬手揉一揉却发现自己正被绑手绑脚动弹不得,此时脑中忽如一道灵光劈现,她记起了晕倒前的一刻。
急急环顾四周,劭仪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小茅屋内,屋里堆着些草垛,有一张破旧的方桌,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此时天还未黑透,外头的余亮从半开的前后两窗内薄薄透来,让她得见墙上的几个钉子及其下方浅浅的印迹。
看起来这墙上原先挂着的似乎是弓箭和捕兽器一类,只是现已被撤走。这里应是山上猎户的休憩之地,看天色,她最多晕了不过一个时辰,按马车的脚程来算她眼下不是在北郊的'青芒山'就是西郊的'逢芜山'。
劭仪正想着如何脱身,忽瞧见窗外有人影一晃,原来抓她的人正在外看守,她静默了一瞬,随之决定探探对方的底。
“救命啊,救命啊!”她无助惊恐地喊道。
外头的人闻声从窗外往里看了一眼,冷哼一声没理睬。对方蒙着脸,看不到样貌。
“我只是一个教书先生,无财无势,为何要将我绑来?”
对方仍然不理睬。
“我没赎金给你们,你们到底要什么?”她扯着噪门喊。
只见对方把窗啪!的关上。
劭仪冷冷一笑,继续喊救命。
门终于打开,蒙面男子大步进来,拿布塞进她的嘴里,沉声道:“是不是教书先生你自己清楚!”说完又转身守到屋外。
劭仪皱了皱眉,原来对方知道她的身份,这么说那封信是为了引她出去?!他到底是什么人?劭仪仍然不确定这事究竟和今晚的翦除行动有无关联,更不知道抓她的人想对她做什么。
唯今之计她必须先设法逃走再做打算。
正当此时,劭仪突然觉察手指开始发麻,她心想糟糕,对方可能在她昏迷时给喂了软筋散,不出半个时辰她全身将完全麻痹。
稳住有些紊乱的心神,她开始拼命制造杂音,不能喊,她就用腿踢,踢得那方桌挪来挪去,擦着地面嘎嘎直响。
门外的人不予理会,他料得很快她就动不了了。
劭仪边踢方桌边将草堆用脚挪到桌边,转而用方桌一角蹭发上的束冠,嘎嘎声仍不断,束冠掉落在草堆之上,闷闷无声,她转身从背后用手拿住束冠,可是手指越发麻木,她异常艰难地从束冠里抽出一根如发簪一般的乌金小刀。
没想到真有用上它的时候,劭仪一边踢桌子,一边用小刀割着手上的绳子,几次割到自己的手心手腕,鲜血直流,当解开绳子时她的脚也有些麻木了,额上如豆大的汗滴浸湿了她披散的额发,她咬了咬牙,最后踢了一脚那方桌便迅速打开后窗,翻身出去。
沉沉暮色中,劭仪拼命穿梭奔跑于林间,脚越发麻木,她踉跄摔倒,撑地起身时觉得手上阵痛,但却未如脚上那般瘫麻,明明手上发作在先……
突然想通什么,她拿出乌金小刀割破脚背脚腕的皮肤,血开始缓缓流出,她也重新站起来继续往下山的方向跑。
茅屋外的男子听到里头声响渐无,只当她药效发作安静了下来,直到许久之后才恍然发现里面已经没了人影,这才急急追去,他始终没明白,她是如何解开绳子,又是如何抵制住药力跑得连影都没了。
客栈内,关崇临走前将牡丹环在臂弯之中,温热的额头轻轻贴上她的,感受到她额上的冰凉,关崇微微皱眉。牡丹深垂双眸,看不出悲喜,关崇捧起她的脸,缓缓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唇额之间,冷热相融,牡丹仍只是安静地站着,不言不语,关崇心里说不出地难受,最后却只是轻松地说:“办完事我就回来,等我。”
牡丹缓缓抬起头,平静一笑,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便目送关崇离开。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阖起的门后,她木然踱至窗边,望着窗外凄艳如火的半边红霞半边天,目光虚空,半晌之后,眼里忽现清明。
只见她回身换上夜行衣,跃身出了客栈,暮色之中转眼便不见了她矫捷灵动的身影。
山林之中,黑衣男子沿下山的方向到处搜寻,她明明应该跑不远,却愣是没了影,男子开始怀疑自己追的方向,调转了几个方向后却见到些星星点点的火光。
待看清来人,居然是一行官府公差!
定是来找她的,想到少主吩咐此事不得惊动他人,现下连官府都出动,居然还找到这里,看来此事只得作罢,他得去向少主禀报兼领罪去了。
劭仪渐渐感到身如灌铅,伤口失血多时,更让她脸色苍白,畏冷颤抖,身体却已沉重麻木到痛不可觉。
夜色四合,只有淡淡清辉漏满林间树隙,她边拖动即将瘫倒的身躯,边期望夜色能迷惑追她的人的视线,让她再走远一些。
忽然前方似有白影渐近,踏着地上的残叶茸草,簌簌轻响,劭仪立刻转身将自己掩在树后,摒息而听,声音越来越近,她偷偷往来声处瞧去,当看见李玦那双在月光下异常灿亮熟悉的眼眸时,她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热流,瞬间冲散了一直紧绷在身躯里的负重,“李玦……”轻吐出这两个字后,她整个人便软软地靠在树上再无力动弹。
李玦在听到那几乎弱不可闻的呼唤的同时,亦听见了自己即将灰死的心又重新怦然跳动的声音,当他在树旁看见她奄奄一息的模样时,只觉心头一绞。
“你怎么样了?邵玉?”
“没事,快走……”
李玦小心地将劭仪背在他单薄的肩背上,快步朝山下而去。
夜色渐浓,他未能看清劭仪伤势,一路只觉擦到她腿脚的手边有些粘腻,直到下了山,借了那路边人家初上的灯火,才赫然发觉,竟是她的血!
李玦整个人顿时被深深的恐惧攫住,走了许久都未曾疲累的双腿不由地颤抖起来,一个踉跄撞上了对面的来人。
他此刻无心理会任何事情,只想救她,只要救她!直起差些跪跌下去的双膝,他目光直直朝着医馆所在的方向。
“公子!”却是对方在他身后叫住了他,李玦茫然回头。
女子用稍带疑惑的眼神看着李玦苍白的脸,似是在辨认什么,只一会儿她便肯定地一笑,说道:“李公子,是我,你曾救过我,记得吗?”
李玦闻言又看了她一眼,“原来是当天那位姑娘。”声音因疲惫和心急而显得轻淡。
女子视线越过他看向劭仪,劭仪的脸色已有些发青,女子颦了颦眉,直直走过去抓过劭仪荡在李玦肩上的手臂,扣住劭仪脉搏,静静把了把脉,语气沉重地道:“她撑不到医馆的。”
李玦的心本已如崖边碎石,现下咚!地一声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他背脊发凉,眼前有些发黑。
女子抬眼望了望别处,似是看了看天色,琢磨了下时辰,突然说:“公子请随我来!”
'梵雀馆'的一间厢房内,姚娉婷刚给劭仪施完第一次针,得以保住了她的性命,李玦正在外头煎药。
姚娉婷静静打量着这个一身儒生装扮的女子,她的伤皆为皮外伤,除了失血导致过分虚弱外本并无大碍,而中的软筋散也只会让人失去行动能力,药效过了自然就会恢复,真正让她差点丧命的却是她自身的……
“这里是?”劭仪气若游丝的声音打断了姚娉婷的思绪。
“这里是我的梵雀酒馆,姑娘现在已无性命之忧了。”
劭仪对上那双媚惑的眼眸,会意地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姚娉婷微微笑道:“那倒不用,这是我欠李公子的。”
劭仪想到李玦,便问:“他人呢?”
“他在外头煎药,待我再为姑娘施一次针,施完后将药喝下,你体内的软筋散便可清除。”
她顿了顿,看着劭仪,眼中带着些许试探的深意,续道:“姑娘也应该知道,这类带有麻痹作用的药物对你来说可是有致命之害的。”
劭仪了然地苦涩一笑,轻轻握住姚娉婷的手,却问:“姑娘如何称呼?”
“姚娉婷。”
劭仪深深望着她的眼睛,异常郑重地恳求:“姚姑娘,请为我保密,别告诉任何人。”
姚娉婷似乎能明白眼前这名女子眼中的要强,她点了点头。
待施完第二次针劭仪便乏力地睡了过去,姚娉婷站在门边望向院内,李玦正蹲在药炉前,边扇火边擦汗,他的脸此时被熏得有些发红,表情异常认真地盯着炉火。
看着此时的李玦,姚娉婷脑海里浮现出他先前背着劭仪,脸色苍白如纸的模样,想起自己心里的那个冷酷男子,一时有了某种苦涩的触动。
她收了心神,步入院内,李玦见到她便急问:“她怎么样?”
姚娉婷笑着道:“她已无大碍,一会儿喝了药便全好了。”
李玦的神色顿时如风雨初霁,一下子明朗起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谢谢你救了她。”
姚娉婷轻摇了摇头,道:“是你当天救了我,我今日才能救她,所以,真正救了她的是你才对。”
李玦愣了下,旋即低头一笑。
姚娉婷突然笑着随口问道:“她是你的心上人?”
只见李玦倏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地看着她。
他的反应倒是出乎姚娉婷的意料。
片刻后,李玦低声回道:“不是,她是我的恩人……也是朋友。”
姚娉婷微感诧异,不过转念一想,恐怕他是当局者迷吧,自己也不便多说什么,她看了看时辰,对李玦道:“我还有些急事,你们在此随意,待她身体复原了再走。”
李玦点了点头,“多谢姑娘。”
姚娉婷走后,李玦朝劭仪所在的屋子远远望了会,随后便呆呆地坐在炉子前,心上人?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甚至觉得让她成为自己的“心上人”是对她的一种亵渎,可是他自问,自己的内心深处真的只当她是恩人是朋友吗?他似乎已隐隐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