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书院里剩了些无亲无故,亦无家可归的孩子,随着劭仪和李玦他们一块儿守岁,倒算热闹。
大伙儿团团圆圆吃着冬馄饨,吃罢有的在院子里打灰堆,击如愿,玩得不亦乐乎,有的跑外头去瞧大户人家引放的烟花。
院中燃着暖暖的火盆,炭火发出嗞嗞的微响,劭仪直接坐在离火盆稍近的台阶上,台阶旁还放着一大盆消夜果,她正试着去忘记即将而来的暴风骤雨,平静恬和地来享受这喧闹的温暖。
李玦看到她如一朵在嚣嚷之地静静开放的幽兰,以为她正见景忆怀,便坐到她身旁,轻声问:“想父母了吗?”
劭仪摇了摇头,“母亲去世很久了,父亲与哥哥终日忙碌,我每日都想念他们,所以今日并无特别。”说完冲李玦一笑。
卓家过年向来过得规矩,没有民间随性的这番滋味,劭仪虽第一次离家过年,却没有想象中思家,她深知自己在这里所做之事对父兄对卓家的意义。
她安静片刻,望着那些奔跑嬉闹的孩子,又说道:“如果世上再无战事,像他们一样的孩子便不会再失去家园,失去父母,你说该有多好。”
李玦想到自己身世和这十几年的遭遇,只灰心一片地说:“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更何况国家之间的战争,岂会有终止的一日。”
劭仪深信不疑地道:“我相信一定会有。”
李玦闻言看向她,炭盆中的火光灼耀在她周围,她的神情就如一个怀着如火壮志的铮铮男儿,李玦静静地听她淡然自若地说着国家,说着君主和百姓,他发现自己从未了解她,眼前这个心怀家国天下的女子究竟从何而来,又会何时离开,心头微颤,他没有勇气去想,更没有勇气去问,能做的,只有等。
他神思无主地剥了一堆消夜果,便试着递给劭仪,没想她顺手接了就往嘴里送,李玦一愣,而后继续边剥边递给她,两人就这么边吃边零碎交谈着,一同享受着这静切如练的时光。
转眼到了正月里最热闹的一日,上元灯会,大伙都趁此尽情玩乐,香雪穿梭在各色花灯之间,乐不思蜀,李玦也兴致颇高,频频驻足猜着灯谜,只有劭仪心事重重,无法尽兴。
过了元屑,日子已经直逼她给对方的期限,对方却是几个月来鱼雁不寄,如今万事俱备,只等那一纸音信,让她如何不忐忑。
与此同时,内心同样忐忑的还有牡丹,她面向自家院子站着,眼上却蒙着红色的绸布,“关大哥,好了吗?你到底在做什么?”
“快了,快了,再等会!……好了!”关崇绕到她身后缓缓地解开绸布。
牡丹睁眼便看见院中满是花灯,如乍现沙漠的一片海市蜃楼,璀璨却迷朦,她一时无法言语,只呆呆地望着。
关崇凑到她眼前笑着问:“我不能带你去灯会,就在这里给你办一个,喜欢吗?”
牡丹想起了之前他瞒着自己的说辞,笑中含泪地说:“你不是说要用那些竹条编些个笼子去捕猎?现下你倒是打算怎么捕?”
她说话本就轻软,如今关崇心里有情,听着更觉娇柔,他心里一紧,双手握住牡丹的一双纤手放到砰然猛跳的胸前,“我就想捕了你,从此养在身边,你可愿意?”
牡丹顿时霞飞两颊,低下头轻问:“你不是说,伤好了便要离去……”
关崇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名册还在他身上,不交了来了结一切,他也不会有平静日子过,“我月底会离开办件必需要办的事,办完之后我就回来找你,我们一起在这儿过安定的日子。”
牡丹仍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关崇只当她是害羞不已,片刻后只见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关崇喜不胜收,一把将她拢在怀里。
她的下颔搁在关崇宽阔的肩膀上,眼睛直直得看着这些火红的花灯在风中摇曳,犹如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她眼中满溢着悲伤,最终化作一滴泪水,滑落下来。
半个月后,关崇离开在即,他发现近来牡丹总是面有郁色,心神恍惚,他又何尝不懂她的心思,每每只能安慰,“我答应你,很快就回来。”
“很快又是多久?”
面对她的疑问,关崇张口却说不出答案,只能伸手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拥着。
就在关崇预定出发的前一日,他正于屋中整理衣物,看着原本只一身单衣的自己,如今多了好几件手工细致的御寒袄衫,虽称不上锦衣华服,却是牡丹一针一线缝制而出,个中情意令关崇初次体会到至亲的温暖。
他的思绪正游陷在幸福与伤感之间,忽听到些许异样的声响,心中有疑,便放下了手头之事,起身欲出屋。谁知瞧见阵阵浓烟从门下缝隙飘然而入,如同鬼魅。
他心里一凛,猛地拉开房门,飞身往厨房而去,不出所料,更为浓黑的烟从厨房滚涌而出,火光已漫至屋顶,牡丹正在厨房!
关崇如遭重击,奋身冲进火烟中心,隐约看见一袭淡红色身影倒在灶前,他迅速靠近,将她打横抱起,摒气冲出火场。
他大致检查了牡丹的伤势,幸无大碍,应该只是吸进了浓烟阻了呼吸,这才昏迷,他边用拇指指腹轻轻抹去牡丹脸上的炭黑,边唤她,却不见她清醒,不免越发紧张,边轻摇她的秀肩边急唤:“牡丹,牡丹!”
只见她微蹙了蹙眉,终于睁开了双眼,随及“咳咳咳!”急咳起来。
关崇用力地抱住她,片刻后又无力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如释重负。
牡丹抬起一手抚上他的背,愣愣望着还在燃着的火,迷糊不清地讷讷道:“我,我只是……发了会呆……”
关崇的声音从她脖颈处闷闷传来:“只要你没事就好。”
待火扑灭时整个屋舍只剩了原先关崇住的那间,两人立在院中看着这一片狼籍,关崇叹了口气:“你这个迷糊鬼,我差一些被你吓死。”
牡丹苦笑道:“你走后倒正好给我腾了间屋。”
她说这话时关崇只觉心疼不已,他牵起牡丹的手,嘴角轻勾,道:“那可不行,我怕你再发个呆把我这屋也给烧没了。……我得带上你一块儿走。”
经过这一折腾,他是再不放心留她一人在这里,不管怎样,两人在一起也可少些牵挂,若有变故也好及时带着她一起走。
看出牡丹眸中强作镇定下的欢喜,他笑着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心想,也许一切都是天意。
两人简单乔装后回到益州城,董鹏已离开益州,暂代的副郡首也停下了在益州城的搜捕,如今这里倒算安全。
牡丹曾问及为何要乔装,关崇只说为了躲避仇家。他深知,现下她知道越多便越危险,待一切了结后,他一定会告之真相,请求她的原谅。
而牡丹并未追问什么,这让他心有感激,她一直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
蓝翎阁内除了阁主知晓每个人底细,部众间却并不相识,事关重大,他一定要亲手将名册交到阁主手里,以换取自由。
每三个月左右阁里便会有一次秘密集会,只有这个机会才能见到阁主,最近的一次应该就在这段时日,具体的消息他们会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召告,现下要做的便是找到召告的时间与地点,他将牡丹在一间小客栈内安顿好,便一人上街查探。
街上人声鼎沸,似有热闹可瞧。
关崇挤进人群,只听两人正聊,“这次又是什么?”
“这次是比翅!”
“花样还真多。”
“给咱老百姓添点乐子也不错。”
大家看热闹归看热闹,却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灵凤楼'与'赤羽楼'是益州城颇富盛名的两家酒楼,不为其它,只因特爱搞擂台比试。
两家酒楼一东一西隔街相望,两掌柜均为四十上下的男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黑一白,愣是互相看不过眼,捸着什么比什么,个把月就会斗上一次,这次所谓的“比翅”便是比谁家能拿出更多种类的“翅”,今日只是广而宣之,明日才是比试之日。
关崇挤出人群,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轻笑,看来他要的答案就在明日的比试中。
回到客栈,关崇叩响牡丹的房门,牡丹见他今日神色与往日不同,便问:“事情办得如何?”
关崇喝了杯茶,随口道:“明日应该会有进展。”
牡丹眼中亮芒一闪而过,她带了点撒娇的口气,边给他添茶边说:“今日在楼下用膳时听闻明日市集有热闹可看,这几日着实有些闷,牡丹也想去瞧瞧,关大哥觉得可好?”
关崇正思索,牡丹又道:“关大哥有事要办,牡丹自己逛一逛便好。”
关崇想着明日应当没什么危险,笑着说:“看来你是闷坏了,我们明日一起看热闹去。”